夜里,程自远摸黑返回卧室,猛听山魈叫声再起,赶紧掏出火柴备战。静听了一会,那山魈仍在门板上扑腾,——难道是李嗣英或别的嘴鬼之类来了?正要暗中观察,板壁咚咚响起,程自远闪进门,不待隔壁追问,气吁吁道:“刚才是朱瓦莉和胡里苏特从乌特里村找车回来,没事了,这会儿山魈大概受到扰动,有点不安,你们别出来,好好安歇。”
隔壁嗯嗯应答。很快喧闹平息,万籁归寂,程自远才松了口气,瘫坐床沿,木愣愣地盯住幽黑板壁,发了好一阵呆。摸摸胸口,发丝安静地卧着,似乎睡着了。犹豫着要不要把李嗣英再次招来,想到山魈守门,难有作为,叹口气,躺下。
醒来已是次日清晨,门外人声喧哗,脚步杂沓,胡姥姥在叫:“又受伤了?唉唉,疼不?”胡里苏特说:“有点,跟上次一样,敷点药就行。”胡姥姥:“好好,我喊郎中来,造孽啊!”
接着响起咳呛和滞重的脚步声,胡姥姥:“看你搞的这名堂,把我娘家侄子搞伤了。”
胡里苏特:“朱瓦莉还烧掉了身上的裙子,要不然……”
“要不然怎么样?”莲真低沉地问。
“肯定危险了,”胡里苏特说,“那鬼东西不但啃破了朱瓦莉的衣服,还咬到我脖子上。”
“是啊,这孽畜人鬼不分,太危险了。”胡姥姥气呼呼叫。
“昨夜孩子们也睡得不安稳,门板上总有山魈的响动。”陈娜的声音。
莲真叹气道:“我也没办法,只能再忍耐两天,大家小心,——你们怎么还没走?”
胡里苏特讷讷应答:“都不肯出车,我,我没办法,还得找。”
程自远出门,只见好些人围在育儿室门口。他踱过去,对面色凝重的莲真说:“这山魈的确叫人夜里不安,不过我很奇怪,这人鬼不分的家伙却能分出性别,区别对待,莫不是故意捣蛋?”
莲真愕然问:“哦?这从何说起?”
程自远说:“昨夜山魈袭击朱瓦莉,只是扯破了她的裙子和内裤,在屁股上闻了闻,没有更多伤害,对胡里苏特却是咬破脖子,毫不客气。”
胡里苏特捂住脖子,戳点门板上的山魈符箓,龇牙咧嘴骂:“是啊,这个色鬼!调戏妇女,攻击无辜,可恶!”
莲真面露窘迫,吞吐:“这个,哎,山魈是天师祖爷驯化的灵物,这么做必有缘故。”凑近胡里苏特的脸颊和脖子,两眼放光,凝视好一阵。
胡里苏特发毛,连连后退:“怎么了?你想干嘛?”
莲真指点他脸颊上结痂的血痕:“这上面被阴鬼抓扯,留有煞气,让灵魈当成了不祥之物。”
胡里苏特摸脸,尴尬:“啊?还会这样?那朱瓦莉她……”
走廊尽头窸窣响,众人齐转脸,朱瓦莉换了身淡黄色碎花长衫,正倚门看这边,目光残存着昨夜的惊恐,又带了一种羞赧,潮红闪烁,甩在程自远脸颊,似乎有股湿漉漉的麻痒;朱唇抿住,翘成嗔怨的弯钩,能把许多欲望的目光钓起;整个身形被晨光勾画在古老宅院,好似周围木雕里走出了精灵,正长衫飘逸,一派楚楚可怜地要到今世求乞什么,讨回夙愿。
莲真愣了下,嘴巴歪张,鼻子吸气。胡里苏特指点她,也结巴了。尴尬的气氛里带点莫名的紧张。
“哈哈,”莲真勉强笑,“她身上怕只有人肉味,没有阴煞气,山魈自然不会进一步攻击。”
胡里苏特说:“你这话我还是不太信,那鬼东西明明乱来,好色。”
莲真撇嘴:“谁乱来,谁好色,你心里清楚。”
胡里苏特和朱瓦莉同时脸红。朱瓦莉捂住脸,跺脚,缩回客房。胡里苏特结巴得说不出话,摆手:“好好,我不跟你争,寄人篱下,受够了!”
郎中赶来,在胡姥姥协助下,检查了胡里苏特的伤口,果然只是皮外伤,不用包扎,略加清洗敷药即可。胡姥姥一个劲叮嘱这两天需格外小心,脸颊、脖子两处伤痕,更会招惹山魈。
胡里苏特咬牙:“我不会再有事了,那个鬼东西怕火,哼哼,血的教训。”
近午,吴村上空突然鸟雀飞过,远处隐隐起了喧哗。在祠堂天井边做游戏的小孩跑到门口眺望,立刻大叫,往回跑。陈娜赶紧护着他们。吴晶晶眯缝眼睛,只见白热冒烟的阳光里,有一群人边走边指点,朝这边而来。
走近了,有五六个,大都是深目高鼻肤色黑黄的外族人模样,其中一个面熟——高米公司的江伦萨米?吠利!而带队引路的仍是村长吴尚青。
陈娜、吴晶晶和孩子们都有点慌。程自远被陈娜喊来,迎向来人,刚要开口,江伦萨米伸出粗糙多毛的手,对他笑道:“娜玛斯都!”吴尚青翻译:“蚕虫语‘你好’。”指点江伦萨米跟程自远介绍:“高米公司的吠利老总,江伦萨米?吠利。”
江伦萨米握住程自远的手,含笑点头:“见过见过,老朋友了。”
吴尚青却是意犹未尽,指点程自远对江伦萨米说:“来自中国的老师程自远,在这里当志愿者。”
江伦萨米竖起大拇指:“亚拉西亚!呱利亚拉西亚!”环顾四周,目光定在陈娜身上,晃动大拇指对她叫:“喏多呱利亚拉西亚!”
吴尚青也笑,说:“吠利老总夸你们了不起,十分了不起,你们都很了不起!”
程自远说:“谢谢抬举!”转脸看陈娜,却是沉着脸一语不发。
吴尚青对他俩和吴晶晶说:“这次吠利老总是陪客,陪几位洲府和洞府相关机构的人来视察,来来我介绍一下,这个是三溪洞洞副尤根坦里,这个是洲府规划设计局巡视长斯特第,这位是规划设计院高工艾瑞格尔……”
人名难记,程自远边听边忘,只是机械地和他们一一握手。
江伦萨米转过脸,满脸是笑,对陈娜和吴晶晶叽叽咕咕说话。陈娜和吴晶晶叽咕吞吐,眼神又害羞又紧张。孩子们更是或尖叫或沉默,躲到她俩身后,露半边小脸偷觑。
有两个孩子朝育儿室飞奔,陈娜担心意外,喊:“别乱跑,小心!”叹口气,掠一掠纷乱的头发,目光有些埋怨地盯了眼来人。
吴晶晶跑去把孩子拉住,想回育儿室,却又禁不住好奇,停在走廊上朝这边看,心里七上八下的,嘀咕:洲府、洞府的人都来了,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到底要干什么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