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莲真和吴水明赶到祠堂,听了程自远说的情况,不是去后院,而是擎着汽灯踱向前院幽暗寂静的走廊西端。
先照了照那间卫生间,无人。转向对面的卧室,房门紧闭着。莲真问:“那几个斯坦拉地人还住在这里吗?”
程自远耸耸肩:“我没看见她们离开,可能……也许……哎呀,对了,朱瓦莉和胡里苏特一直没看见!”
莲真冷笑,推门,门紧闭着。莲真叫吴水明去后院守住这间卧室的窗户,接着推、敲,叮哐不已,声震四壁。
门里传出惊颤的问话:“谁呀?”莲真和程自远齐声应答,好一会里面窸窸窣窣响,门开了一条小缝,露出一张混血的黑黄脸,眼眸深褐,神情迷糊,脸颊赫然一道结痂的血痕——胡里苏特!
莲真和程自远都愣了下。门敞开,胡里苏特连打几个呵欠,揉眼,问是不是又出事了。
莲真不答,举灯,卧室五张铁架床三张睡了人,此刻她们都撑起身子,惊慌不安地盯住莲真和程自远。是朱瓦莉和瓦萨、班达尔两个死者的母亲。
挨个打量这四个人,都一副惊醒诧异的模样。
莲真指点胡里苏特和朱瓦莉,问:“你们两个这几天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莫名消失?”
朱瓦莉打个呵欠,眼神迷离道:“您说什么呀?消失?我不懂。”
胡里苏特赶紧说:“误会误会,这几天我们着急啊,到处找车,哎,每天都找得好苦,这不,我俩实在没办法,这两天都翻过阿鲁尔山,找到乌特里村去了,今天傍晚刚从那边回来,又累又困,一躺下就睡了。”抬抬脚,旅游鞋裂了口,鞋底满是黄泥。
“找到车了么?”程自远关切地问。
胡里苏特叹气摇头:“那边是婆罗米亚人的势力范围,我们说不通,差点吃住都没地方,好险啊。”
莲真冷哼道:“都走到那么远的地方了,为何不干脆去雅答堡坐车直接回家?”
朱瓦莉气哼哼指点瓦萨和班达尔的母亲,叫:“这两个老家伙怎么办?你们以为我老公死了,我跟婆婆吵架,就真的不管她们吗?”
瓦萨的母亲咳喘着,凝神看莲真:“是啊,他俩找车找得辛苦,都是为我们两个可怜的老太婆,咳咳咳,这是什么鬼地方啊天,把我们孩子、丈夫的性命弄丢了,还困住我们不让走,真是没活路啊,哦嗬嗬,天理何在!”
说着说着两眼噙泪,哽咽起来。班达尔的母亲跟着呜咽,拍床,呼叫:“老姐老姐,我们干脆一块死在这里算了。”
程自远心下大不忍,对莲真说:“道长,他们继续呆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明天叫人用摩托送下山吧?”
莲真阴沉着脸,挥手,喝:“我村有规矩,非老师不接待,让她们住宿已是大大破例,再破例怎么给村民交代?”
程自远说:“可我看村民不一定这么想,看看昨晚轮班守夜,一个个抱怨钱少,不肯出力,你让他们找村民,给足钱,会有人愿意送她们走的。”
莲真撇嘴,笑:“我没有不让啊,她们尽可去找,找得到我有什么可说的?”
朱瓦莉半哭半笑:“你说得倒好,那些村民一个个推说要你吩咐,才敢,都把你当阎王了!”
瓦萨的母亲跪在床上,对着莲真连连磕头:“求你求你,发发话,让我们都走吧!你们吴村总得讲一回理吧!”
莲真沉吟,咬牙,曼声道:“不是我不讲理,实在是吴村上百年民风如此,不这样无以自保!至于你们的亲人在这里遇难,也不是我们想看到的,洞衙来勘察过,已有结论,属于自然之力所致,唉,无可奈何,万望见谅!”
对她们几个拱拱手,望向窗户,却是豁然敞开的,窗外隐隐有个身影在摇晃。莲真踱过去,探头,是吴水明。
“爸,我一来这里,就发现窗户是打开的。”吴水明说。
莲真回头问:“窗户为什么开着?”
朱瓦莉没好气:“不开窗,我们憋死、热死啊?这个破房子,就一个电扇,刚刚还停电,真是没法呆了!”随手拿起床上一把折扇,咵地抖开,呼哧呼哧扇动,衣领被风掀开,露出白嫩的颈和胸,把程自远看得目瞪口呆的。
莲真不理会,举着灯地上、窗前一阵查看,不见异样,朝吴水明挥挥手,转身出门。程自远和朱瓦莉悄悄对视一眼,登时脸红,跟着讷讷而退。
汽灯一路照向厅堂、后院,照进厨房。
“等等!”程自远叫道,靠近边门,指点上面的啸山傩面,“看它,它……刚刚戴在一个家伙脸上,消失不见,现在又回来了!”
莲真上前,细看,傩面似乎正微微晃动,一副喘息初定的模样,摸一摸,上面有一丝如汗的湿迹。
莲真猛抽回手,合掌喃喃:“傩神护佑,祖灵担待!”
最后,灯光照在胡姥姥紧闭的房门上。只敲了一下,胡姥姥的声音便响起,开门,暗绿的眼睛浮着血丝,神情疲倦得有些痴愣,显然还没有从不久前的起夜惊扰中恢复睡眠。
门里门外略显尴尬犹豫。而后竟是胡姥姥破例闪开,让出通道,莲真有些歉意地对她点头,咕哝:“只是看看,怕有意外,安全要紧!”
胡姥姥捂嘴呵欠:“看就看,老寡妇,没什么顾忌了。”
房间约十几平米,家具简单,床和桌子堆了衣服、布片之类杂物,略显凌乱。朝外一侧的墙壁挂着厚大的帘幕,此刻微微动着,——谁在幕后瑟缩抖动?莲真凝视,踱近,猛地拉开,一扇窗户半开半闭,窗外是幽暗的旷野,微风吹拂,不时掀动这帘幕。
扫看房间一圈,目光停在最里面靠墙的一个雕花大立柜上。这立柜顶着天花板,简直是另一堵墙的体量。缓缓踱过去,脚步发出一阵回响。莲真停住,凝视脚下,并无异常。顿顿脚,响声咚隆咚隆的,跟别处有点不一样。莲真感到奇怪,看看胡姥姥,看看程自远。
“听声音,好像是空的。”程自远指点脚下,嘟囔。
胡姥姥一个激灵,也踱过来,顿脚,咚咚咚,满脸惊疑:“空的?哎呀我住这么久,没留心啊,是不是底下……噢天,难道有什么鬼怪或阴宅藏在下面?要这样,可就……”浑身发抖,急喘。
三双眼睛都聚向那个雕花大立柜,因为越靠近它,脚下的响声越明显。(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