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村祠堂,在无数孤儿魂的哭嚎中,程自远被蔡格娜琳抓住,悬空拎起。他扭动,窒息,绝望。
“告诉我,谁是你和那个女鬼的幕后主使?”蔡格娜琳咧开猩红的嘴,酸腐气息立刻扑鼻而来。
程自远咳呛,掩鼻:“放下我,放下我!”
蔡却愈发抓得紧,低吼:“你不说,我就不放!”
“你放下我才说!”
蔡咬牙:“你不告诉我,我也能猜个大概,什么查找元凶修炼大丹恢复华夏,太弱智可笑了,简直欲盖弥彰,幕后主使无非高米、杰利奇、光裕、明江,最可疑的就是明江!嗯?是不是?还是明江?还是另外哪家?”
一边说一边揪紧了程自远的衣领。咳咳咳,程自远脖子紫胀,呼吸憋堵,咳呛不已。他翻着白眼,双手乱划,似否认,似乞求。
“告诉你个穷酸货,不管你们的主使是谁,都别做梦了,就是这几家合伙,也拼不过我蔡家,替我带话给他们,趁早死了这条心!”
噗通,蔡格娜琳手一松,程自远摔到在地,剧痛,感觉坐骨都要裂开。
蔡发出阴沉的笑声,手一挥,啾啾啾,又是一圈寒光甩出。尖叫哭嚎再起,不断有中镖少儿在他身前身后跌落,有的一触地,气化成烟消失,更多的跌落时身子抽搐挣扎,嘤嘤而泣,程自远抓过去,却是一个个瘫软不动、缺胳膊少腿或脑袋残破的布娃娃。
再摸一摸地上,到处黏乎乎的,散发腥气。天,那是血啊。
到后来,中镖跌倒的少儿带着哭声,在血中拼命扭动,手脚并用,爬向程自远。其中一个男孩仰起头,目光莹莹如夜灯,眨动长长的睫毛,向他伸出了糊满血污的小手。这男孩看上去约莫三四岁,哭声已经嘶哑——
“叔叔,救我!”
哭声引来更多的目光和手,还有齐齐的呼叫:“叔叔救我,救我!”
一个虎头虎脑、约莫五岁的男孩瞪一双泪盈盈的大圆眼,向他伸出两手的同时,颤声叫:“叔叔,认得我么?我是小虎头的好朋友浩浩啊!”
另一个尖脑袋烂嘴巴的女孩睁开血红的眼,晃动两个小辫,抽泣:“叔叔,我是吴白灵,救救我呀,我又要死了,呜呜呜,我还没有找到爸爸妈妈,阳间没找到,阴间也没找到,我就要死了,我怕,我不想,我要找到一出生就扔掉我的爸爸妈妈……”
他们每个身上都插了一支梅花镖,血从伤口流出,竟闪着红艳艳的幽冷的光,很快个个脸色苍白,呼声、哭声越来越虚弱无力。
程自远愤然立起,扯动怀里的发丝。“呀呀呀,怎么了!”空中响起疼痛的呼叫,一缕紫烟像是被谁从虚空里生生拖曳而出,在眼前聚集萦绕,不一会浮出李嗣英龇牙咧嘴的身形。
“你又怎么了?”她脸色疲惫地盯着程自远问,“我正要另外找个安身之地,你就来叫我!”
“为什么要另外找?黄家堡的人再也认不出你了,直接回那个宅院就是。”
李嗣英嗔了他一眼:“傻愣,那宅子也被烧了!”
程自远心里一沉,妈呀,那些家伙好狠,一烧到底,他和这女鬼在那里短短三天三夜,对酌、调笑、拥眠、惊梦、被抓、逃生……几多难忘的经历,今后只能到回忆中寻找了。
心中的怅恨来不及表达,已被厅堂里的哭泣唤回神,他指点奄奄一息的孤儿们,请求李嗣英把剩余的丹石散给他们敷上救治。李嗣英拉下脸,闷闷道:“这些小儿不是活人,只是受驱灵咒驱遣的阴魂而已,你何必这么上心。”
程自远急呼:“你不也是阴魂么?快快救救他们,免得这些可怜的孤儿死而为聻!”
李嗣英叹口气,面露难色:“药我记得是放在黄家堡宅子的橱柜里,一把火,全烧没了。”
“你搜搜自己身上,或许……”
李嗣英拍拍长袖宽襟的衣服,苦笑:“原先的衣服也都烧掉了!纵然带在身上,也灰飞烟灭了呀。”
程自远恼恨得捏拳捶腿,咬牙嘀咕:“这……这可怎么办?”
这时,厅堂里景象愈发惨然,借着天井透入的昏暗天光,隐约可见小孩子们白衣瑟瑟,哭成一片,有几个在流血挣扎中,像被身上的梅花镖吸干了血一样,渐渐变成薄薄的一重皮,扑倒在地。程自远上去抓握他们,握到的却是几只放跑了气的瘪塌的玩偶。
浩浩和吴白灵继续艰难地爬向程自远,嘴里不断哭叫:“我不想再死一次啊叔叔,我们都是很乖的,老师说过,生下来就没有爸爸妈妈的小孩,都是很乖的小孩,安安静静不吵不闹……救救我们吧叔叔,我们还想找到爸爸妈妈……”
程自远仰头,看着衣裙飘然的李嗣英,声音里带了哭腔:“眉眉,哦不,李大侠,你神通广大,法力高强,想想办法吧,这些小孩纵然是被驱灵的阴魂,也实在太可怜了。”
李嗣英沉吟:“没有丹石散,这梅花镖毒我也无法开解,恐怕只能去找白云观的法师了,不过这事我管不了,眼下还是活人要紧,程君你万万不能分神,得看紧剩下的孤儿!”
程自远心里一阵疼,叹气摇头不已,摸摸这个小孩冰凉的手,拍拍那个小孩凌乱的头发,要他们挺住。这些小孩摸上去都毛茸茸的,好似粗糙的冰体,且带了一股微弱的电流,手指接触的片刻,程自远感觉麻麻的,有一种隔离般的钝感。
他们是真实的魂么?是虚幻的影么?他分不清,不知所措。
李嗣英看出了他的疑惑:“看样子,他们的冤怨之气多半凝聚不够,由幕后主使匆匆驱灵至此,已是钝弱之极,身形麻木虚飘,和墙上这些汉奸祖宗的魂魄差不多,你不必理会。”
话刚落,浩浩和吴白灵大声哭嚎起来,似乎在抗议李嗣英。吴白灵率先爬到程自远身边,半身立起,跪在地上抱住他的腿。程自远登时一哆嗦,在漫过一圈冰凉后,小腿失去了知觉。眼前这个女孩似乎跟着他哆嗦,面如白纸,五官僵硬,血红的眼仰看他,烂了一半的豁口大嘴歪咧着,发出断续嘶哑的哭声:“痛,好痛,呜呜呜……”
程自远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见她大腿上插了根飞镖,伤口周围血糊糊的,黑红的血正像蚯蚓一般,沿着飞镖和皮肉的缝隙,蠕动而出,爬满了膝盖、小腿、脚踝和地面。
吴白灵越来越萎缩越来越单薄,五官都痛苦得挪位了。那飞镖简直就是一根吸管,被无形的阴森大嘴不断吸食吸食。
“叔叔叔叔!”她凝望程自远,气息奄奄,“我不想死,我要爸爸……妈妈……”
冰凉的拥抱,含泪的哀告,惊心的伤口,无辜的孩子……这怎么能不理会呢?哪怕是幻影,也要,弄个明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