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妃坠江,程自远极力地救,不料被那发丝拖入了江水。这一回他看清了,发丝和她的长发紧紧缠绕在一起,把他带向了江底。他拼命够过去,握住她的长发。他感受到了实实在在的摩擦力,不是那种软绵绵的可有可无的轻抚。
长发之下,楚素眉脑袋一抖,脸扬起,看着他,目光痴痴的,充满哀怨,又带点感动。他看见了她眸子里的自己。
他心生激动:难道自己恢复身形了吗?
游过去,抱住她,——真的是结结实实的拥抱!他不再是空气和影子了。彼此都不是。
楚素眉也抱紧了他,眼睛还是通红的,脸上浓浓的脂粉只化去了一半,衣裙首饰还是妃子的模样。这感觉怪怪的,有一刻他感觉自己正和皇帝的女人搂在了一起,而那个本该拯救她的皇帝却弃之不顾。可怜的妃子,可怜的楚素眉!
一种历经生离死别的悲怅伴随胜似皇帝的豪情,在他心头升起。自己真是了不起,何止是行侠仗义的骑士,简直是有情有义有肝有胆的大君子!
楚素眉头抵在他的怀里,呜呜咽咽哭起来。同是天涯落水人。
他也抽噎不已,激动,自豪,悲怜,窒息,快乐……
哭声响个不停,带着无法遏制的潮湿,像另一截绳索,把程自远拖回到清醒的世界。猛地睁眼,自己正和楚素眉躺在琴城一中筒子楼单身宿舍狭窄的木床上,彼此拥抱,从梦里齐齐哭醒。
窗外,夏天的夕阳透过窗帘,昏沉沉地照着书桌和床沿。
蓦地分开。楚素眉定定地看他,眼睛还残存着泪花,眼神迷离幽怨,一开口,就和程自远的话同时响起——
“我梦见我被推到水里,你来救我!”
“我梦见你被推到水里,我来救你!”
楚素眉脸微红,程自远觉得两颊发热。天,又一次同床同梦。
程自远眉头皱起,忧叹:“不祥的兆头啊。”
楚素眉挨近他,问:“什么意思?”
程自远讷讷道:“在梦里,我即便回到七年前,也难逃盘古追究,而你根本说服不了永历,也无法阻挡缅军的出卖、清军的围剿。扭转历史谈何容易。”
楚素眉摇头:“不不,那只是梦,梦跟实际是相反的。我们炼成不生不死术,才能真正洞穿时空,回到过去,到那时我们会像《道德经》里说的那样,刀枪不入,畅通生死,何惧缅军和清军?加上我这一身功夫胜过百万铁甲,力挽狂澜拯救大明只在朝夕之间而已。”
程自远一听,激动了,可不是嘛,楚素眉人家还会梅花镖、袖风盾、长臂功、隐身术、驱灵术等等,这些功夫哪一样不是绝杀利器,可抵那个年代的百万大军?炼成不生不死术,穿越回去,只怕功夫会更加高强,而且畅通生死,不惧受伤、阵亡。
再一想,自己跟着她修成不生不死术,不单可以扭转七年前的高考败局,上名校,成富豪,而且——妈也,居然还无生无死,可以自在优游于天地之间,——这不等于得道永生了吗?
永生啊!还有什么比这更加令人向往的事情?永生,他就可以永远地享受富豪生活,永远地泡校花、明星,一代又一代的校花和明星,没有谁能伤他亡他,坑骗欺凌他,他不满意,可以一遍遍地重来重来重来,妈的,这世界不就等于变成他的私家乐园?而且是永远的私家乐园!
这一来,他在他那个时空里差不多就是上帝了。
多么美好的目标!
刚才的梦看来真的是跟实际相反,琴城根本就没有那种傩舞嘛,就是白圩、东坪和县城几个地方的傩舞,也是要到春节期间才会上演的,平时傩面傩服都封存起来,不能演出的,否则错了时令,惊动鬼神,不是好玩的。琴城的规矩他从小就熟悉。老家程家沟怎么可能在暑天请来傩班庆贺?
还有楚素眉,一身功夫,回到三百多年前怎么就使不出来?她会寄魂术、驱灵术,借躯邹妃,长臂伸展,分分钟就能把缅甸军士戳死,分分钟能将大龙船倒拖回去,还用得着喊破嗓子?再不行,梅花镖借源源不断的阴气飞泻,顷刻对岸王会的人马就会尸横遍野……
正是带着这小小的激动,程自远在昏沉的夕阳里拨打钱四壮的电话,约定校门口如家餐馆不见不散。
出门前楚素眉打开书橱,又找出那个装泥粉的盒子,手指蘸蘸,往脸上抹,皱眉咕哝:“不对啊。”
程自远问她想做什么,她答:“化个妆,可这个不像……”
程自远笑:“这是保养脸部用的,不是那种脂粉。”
楚素眉问脂粉在哪里,程自远顿了下,问她要脂粉干什么。楚素眉撩撩自己的脸:“化妆啊,废话!”
程自远半笑不笑:“你已经够漂亮了,还化什么妆啊。”
楚素眉一阵惊喜:“是吗?三百多年了,可没人这么跟我说过,快找一面镜子来,我自己瞅瞅。”
程自远顿觉头麻,苦笑:“我觉得漂亮不就行了?你还不相信我?”
楚素眉抿嘴,忍住笑,半嗔半喜道:“你这是……状元……眼里出西施,我不信!”
程自远暗自好笑,天底下哪有“状元眼里出西施”的说法?明明是……一想到那个词,他自己腾地脸红了。看楚素眉此刻说完,脸也红艳起来。
程自远躲闪她的目光,弯腰在橱子里找,嘴里嘟囔:“好好,我找我找,让你过眼瘾,自己眼里出西施。”
一面小圆镜递到楚素眉手里。左看右瞧好一会,楚素眉嘀咕:“明明满脸沧桑,形容枯索,比我的原形差远了,哪里称得上漂亮?”
程自远笑:“有那么漂亮?那你还用这副躯壳做什么!还不快快变出……”
楚素眉别过脸看他,嗔道:“哎,露马脚了吧,刚才你还说我这样子够漂亮,假话!”
程自远拱手作揖,连呼:“拜托拜托,我好奇心起来了啊,你的原形是李嗣英吧?李嗣英李嗣英,名将之后,晋王之女,谁不想一睹风采啊!”
楚素眉撇嘴:“要看我的原形?没那么容易!哼哼!”
程自远凝视她,结巴:“为……为什么?”
楚素眉长甲刮了下他的脸,笑:“男友授受不亲啊!堂堂晋王女,生前受家教礼法之约,岂可轻易与非亲非故的男人同居共饮,四处游荡?”
“可是,你已经……”
“那是楚素眉,现代人的躯壳,不是我!”
程自远懵了,搓手打转,啧啧不已,你妹的,搞了半天,我竟跟一个不是你的你同室同游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