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城一中筒子楼,程自远正要去热自己的饭,猛听门外窸窣响,开门,走廊里却是寂静无人。
扭头看看惊警不定的楚素眉,程自远咧嘴吁气,说外面有响动不奇怪,没什么担心的,旁边住了这么多同事,平时热闹呢,只是眼下放暑假,很多同事回老家的回老家,旅游的旅游,大多不在。
楚素眉凝神道:“不是我担心,是怕你的同事突然见我,吓一跳。”
程自远望望余大伟的房间,心里嘀咕已经有人被你吓一跳了。
很快热好饭回房,楚素眉还站在桌前,手捧饭盒若有所待。程自远指指椅子:“女士优先,你还是坐下吃吧。”又指指床铺:“我可以坐床沿。”
楚素眉对他拜拜:“君子宜入正席,臣妾旁席伺候就行。”两下里推辞一番,都忍不住笑。
最后程自远推辞不过,坐到唯一的椅子上,楚素眉侧身坐到床沿,半边屁股悬空,一副随时准备起身布菜添酒端汤的架势。程自远见了苦笑:“唉,可惜了,寒舍简陋,不但菜少,连个酒都没有,让你这个臣妾想伺候都找不到项目。”
楚素眉起身,拿起桌上的凉水壶,对着茶盘里两个杯子冲洗一番。程自远赶忙从书橱里拿出两瓶矿泉水,说水壶里的凉水时间久,不能喝,喝这个。楚素眉接过倒满杯子,双手捧至眉间:“谢程君一饭之恩,臣妾以水代酒,敬一杯!”
程自远笑:“你又来了,这么多礼,演戏啊?”
楚素眉却满脸肃然,躬身致礼:“孔子说过,礼是上到安邦治国,下到百姓生活、子孙繁衍的大事,岂是儿戏。”
程自远大笑,拍掌:“你这是《左传》里的话吧?‘礼,经国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后嗣也’,两千多年前的说法了,现在大家都不必这么讲究。”
楚素眉皱眉:“那岂不又是礼崩乐坏之世?”
程自远不想谈论这个话题,挥手:“好好,你爱讲究,你就讲究吧,我也不反感。”
楚素眉再次举杯齐眉,和程自远的水杯碰了碰,一饮而尽,叹道:“原本臣妾深盼的,正是这种相敬如宾的平凡生活,什么扭转时空复兴大厦之类宏图伟业,哪里应该是我一个女流的追求?唉……”两眼闪出了潮红的泪光。
程自远正要开口安抚,铃声骤响,插座边正在充电的手机电光大亮。这几天呆在黄家堡的荒宅里,没有电,手机处于关机状态。现在,他小心拿起铃声大作的手机——是陈娜的来电。心里突然犹豫起来。这跨国来电,此刻无异于隔世之音,带了太多的未知和秘密,让他难以从容面对。
手机放下又拿起,拿起又放下。
楚素眉也莫名地惶惑和紧张:“你去买饭,这东西就响过好几回,我看了看,是那个姓陈打来的,不敢接。”
程自远哭笑不得:“那我不接好了,你不是老说我念叨她吗?我这就摁掉。”
“别别,”楚素眉拦挡他,“你得接,我们还要回去呢,还要找元凶,你得问她情况……”
程自远苦笑一声,才接听,那头陈娜的叫声如开闸的洪水,冲了出来:“天啊,总算通了,——你,你是自远吗?喂喂,你说话,是人还是鬼!”
程自远鼻子发酸,话音跟着激动:“我是啊,是程自远,大活人!”
电话那头爆出哭声:“啊?真是你啊?我们找你找得好苦,呜呜呜……你现在究竟在哪里?情况怎么样?为什么不回来?我……我们都提心吊胆好些天……”
程自远额头冒汗,结巴:“放……放心,我我好好的,趁那女鬼夜里去吴村,没谁看管,从黄家堡逃出来了……”
“那你为什么不赶快回来?”陈娜舒了口气,“我和道长,还有晶晶、孩子们都吓得要死,以为你被女鬼抓去挖心剖腹了。”
“没事没事,应该很快就会回去的,只是现在,我,我……我得打听打听这是什么地方,哎,周围都是荒山野岭,只有一个小村寨,天啊,我没命地乱跑,跑了一天一夜,迷路了……”
电话那头急道:“村寨没人吗?小心,别又遇上恶鬼歹人。”
“有的有的,有村民,个个又黑又瘦,住竹木建的吊脚楼,讲我听不懂的方言,——哎,老乡,美女,这里是哪儿啊?”他别过脸,对着楚素眉挤眉弄眼喊。
楚素眉想笑,强忍住,捏了鼻子曼声叽呱叽呱一通。
程自远对着手机道:“你听听,我完全不懂,你懂么?”楚素眉伸长脑袋,又是一通叽呱叫。
“我,我也不懂,说的不是蚕虫语,”陈娜焦灼道,“天啊,你究竟在哪里?对了,我这是试着打你中国的手机,你玄炎洲的手机号一直不通!你难道回国了?”
程自远一愣,汗又下来了,脑子飞速旋转,在陈娜带哭腔的催问声里,讷讷道:“我……我被女鬼关在黄家堡的荒宅里,没水没电,手机用不了,在荒野里跑了一天一夜,刚到这个村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手机通上电,玄炎洲的卡没信号,试着换上国内的卡,吃过饭进来,你的电话就打进来了,也许……说不定……我跑过了国境线,跑回国内了。”
楚素眉在旁边不断叽呱,把杯子、饭盒弄出响声,还学了几声清脆的鸟鸣。
程自远却是汗流浃背,浑身发软,谎言消耗了他太多能量,不过暗自庆幸一回来就换上国内的手机卡,原本是为了饭后联系钱四壮方便,不料歪打正着。
电话那头传来咳嗽和男声:“从黄家堡到中国边境最短也有两百多里啊,其间山势绵延,森林密布,沼泽湖泊纵横,一路都是瘴疠氤氲,鬼怪猛兽出没的无人区,他,他怎么过得去?”是莲真的声音。
程自远心里叮咣一下,犹如挨了一击。这一回不待他作答,陈娜哽咽回应:“道长,这有什么奇怪?自远逃出鬼窟,为了活命,会发挥极限,冲破任何阻碍的。他平时身体素质好,年轻,扛得住!”咽咽口水,又说:“人活下来了,我们应该高兴!”
莲真嗯嗯应声,似乎也舒了口气。
陈娜叮咛:“自远,这下我们稍稍放宽心了,你赶紧在那边休整休整,想办法回来!”
程自远连声答应,正要挂断电话,楚素眉却凑过来,冲他龇牙咧嘴地示意。程自远略一愣,楚素眉的话音脱口而出:“问情况啊,问情况!”
电话那头惊叫:“刚才谁说中文?那女的是谁?问什么情况?”
程自远手发抖,差点瘫倒在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