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黄家堡村民请来和尚，赶赴闹鬼的荒屋。程自远慌了，想躲不甘心，想跟来人解释，发现无法说清楚素眉的来历。冷汗下来了。
来人似乎也很小心，带着恐慌和疑虑，在庭院里絮絮叨叨。
和尚问：“这个女施主死后，你们没有给她超度吧？”
老汉：“还超度，我们村里能凑合着给她弄口薄棺埋了，就算不错，哎哎，太穷了呀。”
“这就明了了，”和尚说，“阴魂不得超度，前孽未尽，堕入饿鬼道，未免饥渴难忍，黑夜浪游，显形而归前世之所，氤氲不去。”
“我看她这里满桌酒菜，她不饿！”老妇人哼唧道。
“那都是幻化之物，是空相，越这样，越说明她饥渴难耐，饿鬼道没有问题。”
老妇人争道：“明明是真的酒菜，怎么会是幻化空相？那个男的昨天早上还去杂货铺买了酒，我亲眼看见的……”
和尚忙道：“阿弥陀佛，那一定是贵侄媳遭遇了魃鬼，《观佛三昧经》上说这类鬼经历完地狱罪，心性，阴阳失调，所过之处，阳盛而化为人形，邪侵大地，迷惑世人，夜里阴盛，又变成鬼类，能以小惠勾引异性饿鬼，行邪淫之举。”
“天！可怜的眉眉，生前被人贩子害惨，死后变鬼也这么不幸！”老妇人双手合十，惊叫。
和尚也合掌，曼声说：“搞清了原委就好办，待老衲师徒设法超度他们，好消除业报，恢复安宁。”
程自远听得清清楚楚，登时跌倒。慌慌张张爬起，窜到厨房对面的杂物间，满眼是柴火和废旧家具、生锈农具之类，躲无可躲。返身，楚素眉指点：“门在这里啊，大状元！”
程自远头皮麻炸，想这回管不了，做老鼠就做老鼠，避险要紧。猫下腰，往东边的小门奔去。
浓密的荒草如金黄闪耀的浪涛，瞬间吞没了他。身后，楚素眉掩口而笑，倏忽消失，只剩叮叮咣咣的敲击声和喧哗声屋里屋外响，俨然沸腾的热气，要把这座荒凉小屋烹煮。
程自远不敢直立，脑袋勾着，腰弯着，在草丛里蹑手蹑脚摸索。草不断地涌来，又不断地掠开，扎得他皮肤麻痒。他想哭又想笑，想挠痒又想尽快摸出去，整个人手足无措滑稽之极。
凭感觉和一点纷乱的视线，他终于摸到了后院的门，那是由树桩、竹竿、铁丝扎成的篱笆墙上的铁门，一如正门的庭院，可是门栓锈死，他无论如何使劲，都没法打开。他急了，拼命摇撼，哐当哐当，还是没法拉开。
身后，各种喧哗飞掠而来，连草丛都像受到惊吓，瑟瑟乱抖。听得出那些人已经进了屋子，肯定在各个房间查找他和楚素眉。
程自远愈发焦灼，用力摇动门边的竹木墙，没几下，嘎啦，竹木崩裂，开出一个豁口。程自远紧缩身子，真的像一只老鼠钻了出去。
晨光扑面而来，眼前骤然辽阔，程自远长舒一口气，舒展几下筋骨，凭了感觉沿村路奔逃，可没跑几步，十多个村民急急迎来，看样子他们是去楚素眉家看热闹的，见了程自远，都眨动好奇的目光，指指点点。
一个村民突然叫：“是他，昨天到我的店里买了啤酒、蜡烛、打火机！”
众人立刻惊恐大呼：“鬼，鬼出来了！鬼在这儿！”
程自远吓坏了，赶忙掉头，原路钻回后院。
隔着荒草，后院也响起脚步声，有人在问：“师傅，是不是打这里逃出去了？我们搜一搜。”
另一个声音叮嘱：“带上我这根拘鬼法绳，见了就掷过去，念大明咒！”
第一个声音连声应好，说：“我看这鬼东西青天白日往哪里跑！”
脚步声随之更近，荒草哗啦作响，摇晃不停。
程自远压低脑袋，淹没草丛，蹲下，不敢出大气。
篱笆嘎嘣爆裂，有锄头之类农具清脆击撞，很快篱笆外面的声音也涌进来了，异常嘈杂喧腾：“草堆里找，一定在里面！”“哎，有动静，谁？”
这边屋里出来的叫：“阿弥陀佛，我们是来抓鬼的，你们发现了吗？”
篱笆外涌来的声音：“哦，原来是望伯请来的师傅，我们刚刚发现那个男鬼化形为人，跑到外面，遇到我们又钻了回来。”
屋里来的声音：“阿弥陀佛，那无非躲到这片草堆里了，我们小心搜查，不要放过那勾魂恶鬼。”
锄头铁铲叮咣震响，荒草急剧晃动，无数闹声包抄而来。
程自远大恐，分明夏日炎炎，浑身却是冷汗淋漓，寒战不已。他想躲到更远的草丛去，才挪步，啪嗒，脚下干枯的草根发出爆响。
“在那边，打啊！”村民大喊。脚步纷乱而来，草丛如浪，猛烈翻涌，很快被一把锄头犁开了，略带锈迹的锋刃闪烁阳光，朝程自远这边冲来。
“慢，鬼也是灵物，不可枉害其命，或者他再堕地狱变厉鬼，危害更甚！”那个来自屋里的声音说，“应该用拘鬼法绳擒拿，用佛法超度，——你们闪开，且看我的！”
一阵窸窣，那声音近在耳边：“孽鬼，还不快快现身！安嘛呢叭迈哄！”
更多脚步奔踏而来，喊声汹涌。草被压下去一大片。程自远再也无处可藏，豁然显形，惊起周围的呼叫。此刻，他浑身乱颤，面如死灰，双手举起，对着阳光里神情警觉、惊诧、好奇、恼恨的挤挤挨挨的面孔恳求道：
“乡亲们，师傅们，不要冲动，我不是鬼，是人，来自中国的游客，一名中学老师，不信，你们可以报告洞衙，可以去洲府或边防调查。”
闹声嗡嗡。那个叫黄望廷的老汉打小门踱出来，指点程自远，颤声叫：“恶鬼！我那可怜的侄媳妇呢？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程自远张口结舌，无以应答，只口喘气粗气，一个劲求饶：“我……我不是鬼，是人啊，求求你们放过我……”
那和尚冷笑数声：“不是鬼，怎么会跟鬼混在一起，还买酒做菜，勾引饿鬼道的女子？”
“这，这说来话长，容我慢慢讲！”程自远几乎要哭起来。
和尚合掌：“阿弥陀佛，不管你是人是鬼，总该光明正大，正派行事，如此偷偷摸摸潜入民宅，半夜喧嚷，诡异变幻，行迹已是十分可疑，绝非正道者！”
村民怒喝：“是鬼无疑，别被他迷惑了，快抓住，抓住！”
和尚嘴巴嘟嘟囔囔，宽大的袖子一举，一道长线闪着金光凌空跃起，迎风变大，朝程自远扑了过来。晴朗天空陡然缭乱，似有无数金光纵横忽闪，铺满周遭，眨眼间这些金光齐齐涌到程自远身上，却是一个网罩，把他罩住了。
脑海里闪过梦里的渔网。天，莫非那是预兆——自己无法逃过这一劫？他眼前顿时一黑。（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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