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程自远被囚渔网的几天后,一天夜里,方巾布衫的骷髅前来告诉楚素眉,尸体找到了,如果合适,马上给程自远做开颅移魂的手术。
楚素眉点头:“好,我去看看,——哎,这怎么搞得跟相亲似的。”转脸看看程自远,说:“你也去看看,这躯壳可是你未来的模样。”
方巾布衫骷髅于是一拉渔网,把程自远拖着,和楚素眉出了门。外面一块似乎是晒谷场的平地上,早已堆积起如山的柴火,那些面目僵白鬼模鬼样的村民站在周围,一个个手持木剑、铙钹、铜镜、法铃之类的东西,有一个甚至拿了副傩面。程自远心里嘀咕:这怎么跟吴村莲真他们作法似的。
方巾布衫骷髅似乎看出了他的疑问,咧嘴笑说他们秉承天师道法术,所以道场的形制跟吴村差不多。
夜深了,不见星月,只有灰黑透蓝的云雾在翻卷,令天空显得低矮诡异。一盏汽灯挂在一棵大樟树上,山风吹来,轻轻摇晃,这些鬼影便跟着摇晃,看上去好像他们身后还隐伏了很多同类。树草在暗影里瑟瑟作响,发出此起彼伏的低泣与嘶嚎。
一截人形的包裹搁在柴堆旁的草坪上,包裹污浊破烂,散发阵阵腐臭。程自远忍不住捂鼻掩口。楚素眉也紧皱眉毛,捏住鼻子,瓮声瓮气说:“钟叔,你都搞来什么玩意,这么难闻。”
被称作“钟叔”的方巾布衫骷髅咧咧嘴,苦笑:“好不容易搞到的呢,不过里面还好,没坏。”说着上前,扯开那包裹,刺啦,上面的破布立刻纸灰一般碎烂飞扬。
一具像腊肉一样的干尸显露出来,面目扭曲狰狞,皮肤粗黑多皱,身子瘦得形同骨架。
楚素眉和程自远同时喊:“这么丑!”
方巾布衫骷髅满脸委屈,手指弹弹干尸:“看,皮肤还有点弹性。”捏一捏干尸的脖子:“各部分基本上完好,难得,小姐你是知道的,找这等质量的躯壳不容易,年龄嘛我看也差不多。”
楚素眉连呼:“不不,无论如何都太丑,太干枯,太黑糙。”转身,捏了把皮肤白嫩的程自远:“相差悬殊,我接受不了。”
方巾布衫骷髅叫:“你不能这么比较啊,他,他那是活人!”
“至少你得找相近一点的,这个真不行,看得我都要吐。”楚素眉做出很难受的样子。
方巾布衫骷髅还想争辩,那个瘦高白须男子上前:“钟管,你在晋王府当差多年,了解小姐的脾气爱好,不妨再去找找,天下这么大,不信没有更合适的。”
老妇人驼着背,咳呛嘟囔:“孽缘孽缘,真烦人哦。”
方巾布衫骷髅只得讷讷答应,一跺脚,呼啦,化一股黑紫烟气,席卷那具干尸,飘飞而去。
程自远、楚素眉在一片叹气和喧嚷声里回到那座旧屋。一人一鬼再次枯守,且只能隔着渔网相望、相拥,无法自自在在地在一起,更别说干夫妻间应干的事情。这使得时光越来越难熬。
程自远也求过楚素眉解开渔网,让自己自由些,但楚素眉不敢答应,她说是外公下令罩住他的,父亲去世后,外公就是家族的权威,没人敢违拗,再说这也可以磨练程自远的耐性,无非等上几天,寄灵术成功,一切都好了。
程自远哭笑不得,说你这是非法囚禁,世上哪有这样对待新郎的道理。
楚素眉神色一凝,嘀咕:“这可不在世上!”
“你是怕我跑掉吧?放心,我不跑,得到你这样有才有貌的侠女,我心满意足了。”程自远说着说着,动情地抓住了楚素眉的手。
楚素眉也很激动,整个面容越发鲜活如生,手上的脉搏随着程自远的心率突突跳动,慢慢发出温热。她凝望程自远,清澈的瞳仁里映出他动情的模样。“傻瓜,”她笑,“不是怕你跑,是怕那个姓陈的女老师来闹,你知道的。”
“她?哎,她没有法力,怎么会!”程自远摇头。
“她没有,那个神神叨叨的道长有啊,还有我们见过的那些阴魂邪鬼,他们说不定受驱使,赶过来救你,这岂不让我白辛苦一场?”
程自远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吞吐半天,小声问:“你真的是为了找我,才跑到吴村来的?”
楚素眉拉长脸:“这还能有假?三百多年来,我一直用太上玄元教的鉴鬼追魂术,满天下找你,找得我多苦啊,这次总算如愿以偿,绝对不能再让别的邪鬼恶人把你抢走,所以我,我特地告知阴间家人前来帮忙,我是不忍心亲手网住你的,——程君,哦不,王君,还望你见谅。”
说着两眼潮红,屈身叠手,对他深深一拜。
程自远吁了口气,心中疑惑仍未开解,又问:“那你怎么断定我就是王戚呢?我哪里像他?”
楚素眉猛地一惊,两眼瞪大,死死盯住程自远,嘴巴半张,似乎突然意识到什么,叫:“啊?你不是王戚?你敢说你不是么?天,这怎么回事?”
两道血红的光柱从清亮的眸子里射出来,直穿程自远的五官、心肺。这回程自远全身激灵,脑袋空白,接着一阵莫名的懊悔伴着说不清的恍惚,涌上心头,让他不知所措。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只觉得隐隐约约,好像自己是他,又好像不是……”他说的是实话。
啪啪,楚素眉突然伸手,扇了程自远两巴掌,吼:“你就是啊,你怎么能说不是!”
程自远登时脸颊麻热,脑袋发晕,愣住了。
楚素眉又一把抱住他,抽噎:“你就是的,你怎么可以说不是?呜呜,你个坏王戚,抛下我三百多年不管,变成这么个小鲜肉大活人……我找你找得这么可怜,不许你再说你不是了,呜呜呜……”
程自远眼睛也酸红了,嘴里茫然应答“不说不说”,脑子里恍恍惚惚地想:也许我真的就是,谁知道呢。
几天后,仍旧是一个深黑的夜晚,方巾布衫骷髅钟管携山风紫烟而来,报告楚素眉新的尸体找好了。楚素眉拎着网罩里的程自远,兴冲冲奔出。
外面烟云消散,星空灿烂,大平地上柴火似乎堆得更高,旁边还放了好些大水桶、大澡盆,里面装满了凉水,想来就是准备柴火烘烤他时,用来浇灌身子,以便软化他的躯壳,防止他被烧焦的。程自远不觉身子一凛,提前赶到了疼痛。
这一回,那盏汽灯亲自提在瘦高白须男子手里,其他鬼怪模样的村民除了手拎木剑、铙钹、铜镜之类的法器外,有的还拿了小皮箱、白大褂,有个家伙不知从那里弄来一辆四轮小推车,车上是瓶装药水、注射器和大大小小的盒装药品。
这架势,仿佛应对一场灵肉双重大手术。程自远全身发麻,楚素眉眉毛也微微一皱。
汽灯和鬼影把他俩引到柴堆旁的草地,那里躺了具被鲜红绸布包裹的尸体。钟管瞪着一对黑空大眼,牙齿咧开,得意地说:“这回包你们满意。”
刺啦,扯开红绸布,程自远和楚素眉同时发出惊呼:“哇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