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自远好不容易打通女友的电话,带着责问的口气,诉说自己遭遇她家闭门羹的痛苦,抱怨单元门密码换了没告诉他。
电话那头恼了,气鼓鼓叫:“我父母家的密码凭什么一定得告诉你?你算我家什么人?”
程自远登时傻了,脑袋一个激灵,满腔火气自动熄灭,冒出懊悔的愁烟。他改换口气,向她道歉,说自己昨夜如何如何受苦,心里多么多么渴望见到她,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肯见自己。
对方反问:“我说了不肯吗?我说过我忙啊,你这人怎么这么不体谅别人?昨夜我约你上门了吗?你不请自来,扑了空,才那样的,能怪谁?你又不是小孩子,不知道自己做事自己担的道理吗?你现在跟我抱怨什么意思?是我的责任?”
程自远加倍道歉,骂自己冲动,冒犯了她,下次再也不了。一边说一边陪着笑。没有人看见笑声的背后,懊悔的烟雾熏出了两眼酸红,过分清醒的脑子被强烈挣扎的委屈和自尊撕扯得开裂般剧痛。
终于,对方口气缓和了:“好吧,我们毕竟是朋友一场,有些话总是当面说好,明天是周六,晚上六点半丽人岛,我请你。”
程自远当时心里一热,嘴里嗯嗯答应,还说了句“哪要你请呢”。
挂断电话,他反复回味她最后的约请,总觉得哪里不对味,什么“毕竟是朋友一场”,什么“有些话总是当面说好”,怪怪的。是要谈判么?警告么?甚至——分手?
他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待要回拨电话追问,又觉得自己太婆婆妈妈了,搞不好又惹一顿责怪——不是说好“当面说”嘛!
请教别人?满城除了同事,没几个能谈这事的朋友。能跟同事说吗?他们俨然已经知道,或者正等着知道某件事,犹如一张大网已经张开,等着他主动撞过去。
他突然感到,要是自己生活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人们彼此交友却又没有利害瓜葛,或者女友是大家陌生的人,他反而愿意袒露心事。陌生多么好啊,他来到玄炎洲,来到吴村,才体会到了这种好。这正是他不反感吴村,情愿逗留甚至有那么一点点眷恋那里的原因,尽管它阴森恐怖凶险不断,一般人都要吓疯来。
楚素眉点点头,伸出手,擦了一把他湿红的眼,低声道:“可怜状元,竟被逼成这个样子!那,后来呢?”
“后来?哎!”程自远凝望门外夜色,苦笑了一声。
第二天下午,他早早赶往约会地点丽人岛。那据说是本县刚开张的高档酒楼,位于县城北郊谭家水库三面环水的半岛上。他从没有听说过,更没有去过,必须早点出发。
骑电动车赶到时,他已经是屁股钝疼,两腿发麻,脸和手冻得僵硬。不过这天的感觉和昨晚不一样,尤其看到那古香古色的琉璃瓦建筑亮着华灯,如一艘古代大船,横卧在万顷碧波上时,他的心底豁然开阔,看到了某种闪闪的希望。安排到这样如诗如画的地方约会,可见人家有心有情,自己怕是真的误会、多疑。
时间尚早,他绕着丽人岛转了一圈,不禁啧啧称赏——三面环水的岛上,矗立了甲乙丙三座错落有致的仿古楼宇,以九曲回廊相连;回廊四周大片人工水塘相拥,塘中清水荡漾涟漪,浮萍摇曳蔓枝,红黄蓝黑各色鱼儿水中畅游;不时假山、瀑布、水车之类出现在眼前,令水波回转顿挫,发出或潺潺低吟或隆隆高歌的响动;水塘边上铺着大片平整的草坪,虽然覆盖了一层残雪,却依然绿油油的,似乎提前进入了春天,不知道究竟用的是什么追春、葆绿的妙法。
水塘和草地之间,是方形石砖铺就的路,干净之极,十分空阔。路边种了不少芭蕉、椰树之类,此刻都被毛毡、塑料、麻绳捆扎了起来,好些路灯对着它们,发出刺眼的热烘烘的光。
隔一小段距离,就有一个吊床似的双人座椅由仿木水泥柱悬挂在路边,面朝水景晃荡不已。程自远好奇地上前,发现里面一对男女正忘情地拥抱亲吻。他赶紧闪开。
老板可真想得出,不过他得承认这个风光精致的地方的确很适合幽会。
转到水库边,三座仿古酒楼一律大窗户临水,弧形玻璃映耀波光,好似与水相连,晶莹灵动,如梦如幻。
程自远深吸一口气,叹了声“美”,陶醉了。
她到达时,他差不多绕了丽人岛一圈,正向来时的大门方向走。他的手机响了,她说她马上就到,问他在哪儿。他说他在看风景,很美的风景,真适合谈情说爱。他还想告诉她刚刚看见的吊床里的景象,那意思不言而喻——他至今还没有亲吻过任何女孩呢,他得想办法找由头,抓进度,那吊床里的男女是推进剂。
但他刚开口说到“吊床似的座椅”,对方就打断,要他去甲座西厢厅等,这时电话里传来一个男声:“就是他吗?”女友应答:“嗯嗯,他已经来了。”
轰,程自远的脑袋登时就大了。什么情况?还有一个男的?这叫什么约会?
他惴惴不安地往前赶。远远望见一辆锃光瓦亮的槟榔金轿车驶进来,由服务生引导入泊位。很快,车上下来一对男女,相互挽手,头挨着头一路嘀咕什么,往中间最大的甲座仿古楼而去。
这时,夜色已经降临,景物有些模糊。不过那女子的步态身姿是那么眼熟。
他紧紧地盯着她。他们挨近一棵明灯照耀的芭蕉树时,他看清了,没错,是她,他交往了三个多月的女友!
程自远心突突乱跳,脑袋一片白。本能地跟在后头,努力伸长听觉,他听到了他们在笑,男的在说“我不会对他怎么样的,你放心”,她说“我没跟他怎么样,只是个朋友,今天见个面,把话说明白,毕竟交往了几个月”,男的说“我相信你,能理解”。
突然,男的停下脚步,似乎是听到什么动静,回头张望。
程自远快速闪进路边的吊床后面。多亏了夜色隐蔽,他没有被发现。
女的拉住他,娇声道:“走吧,他在西厢厅等呢。”男的应声哦哦,挽起她前行。
程自远飞速躲到一棵梧桐树后面,又窜到一根灯柱下,后来又哈腰摸到一排灌木丛后面,总之是一路潜行,竖耳。
隔十来米,听到的话音断断续续,很不清楚,但不一会他听清楚了,更看清楚了,身子发软,差一点要瘫在地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