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偷运尸体下山的皮卡车好不容易冲出浓雾,车里的人却发现尸体不见了,车外响起嘤嘤哭泣声。惊慌之下,车子狂飙,压到了什么,那泣声顿作凄厉的尖叫。
车子又是急停。叫声、哭声、呻吟声在周围炸开了,似乎有无数人围聚而来,吵吵嚷嚷,却不见一个人影。
屏息静听,有谁在叫:“压到了压到了,真惨啊!”
“天,肠子都流出来了!”
“还是个小孩呢,可怜!”
“是孤儿,吴村的孤儿……”
哐哐哐,车子被敲击,抖动不已。有声音在喊:“要负责啊,还想躲?”车里的人全都呆了。
小心打开一点车窗,凝神听,这声音悠悠的,好像是被山风从远方捎过来的,不甚贴近,却又分明在周围掠来掠去。
马纳斯瞪了一眼后排的瓦里亚,说:“小伙子,该你下去看看。”
瓦里亚像被惊醒似的,半张嘴,吞吐:“啊?我,我……”
马纳斯点头:“是的,你,你得去看看。”
瓦里亚哭丧着脸,硬了头皮开门。他母亲伸长手,越过班达尔的父亲拉紧儿子,哭道:“别别,哦,小心!”
瓦里亚摇晃而出,先摸到车头,摇脑袋,那似乎是说没事,再绕到车后头,瞪大眼,叫:“天,他们真的不见了。”
马纳斯冲他挥手,喊:“看清楚,有没有压到什么!”
瓦里亚低头看看车底,又摇脑袋。
马纳斯舒了口气,骂:“邪气!又给老子玩诡诈!”
话音未落,瓦里亚突然满面惊恐,像触了电似的,手舞足蹈冲过来开车门,哭叫着往车里挤。
“不不得了了,”瓦里亚气吁吁道,“车后面满是血,一路长长的血,有个长发女人在血里爬!”
其余五人回过头,透过后挡风玻璃,果然看见一个长发女人颤巍巍立起,浑身糊巴巴的,一颠一顿往皮卡车而来,幽咽的泣声再次响起:
“还我孩子,还我可怜的孩子!”
“快开车!”大家催促。车轰地往前冲去。颠了好一阵,回头,空寂无人,大家松了口气。
却不料车后方又传出哐哐撞击声,随即,一只长着尖甲的枯白细手抓上车斗的栏杆,低沉的呼叫又一次响起:
“还我可怜的孩子!”
那长发女人竟然一点点爬上车斗,惨白僵木的脸上五官模糊,仿佛一个还没有完工的面具,额上发根处一缕一缕的血正像蚯蚓一样往下蠕动,淋得脸颊如同一道道划开的裂痕,衣衫上也满是血迹污斑。
啪,那女的伸手拍打过来,车里的人本能地尖叫躲避,车子一歪,撞上山壁。
后挡风玻璃烙下一个手掌印,印痕往下滴淌血迹。
马纳斯慌手慌脚地倒车,大灯坏了一个,也顾不得了,轰轰轰,猛踩油门,却无法往前。马纳斯大骂:“妈的,不会是车子撞坏了吧?”
正捣鼓车子,那哐哐敲击声和“还我孩子”的呼号响到了头顶,原来长发女子竟爬上了车顶,车斗和后挡风玻璃留下一路糊巴巴的血迹。
轰隆,在马纳斯慌乱的捣鼓中,皮卡车突然吼叫前冲,再次撞上山壁。车子急剧震动,前挡风玻璃哗啷碎裂,无数声响涌进来,有小孩的哭嚎、大人的呼救、救护或警车的鸣笛,远远近近,布满山野。
一溜鲜血带着浓重的腥气,啪嗒啪嗒,从车顶沿破碎的前挡风玻璃滴落而下,在玻璃碴里幽暗闪烁,如同无数血红怒睁的眼睛。
马纳斯率先嚎叫一声,从驾驶室夺门而出。接着是胡里苏特、瓦里亚、朱瓦莉,最后是班达尔的父亲和瓦萨的母亲,一个个惶惶然钻出破碎瘫痪的皮卡车,没命狂奔。
六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身影,夜色笼罩的空旷山野,静静俯视的深邃星空,随奔逃的步履缓缓移转的山林崖壁……
山风呜咽,把他们的哭喊声传出老远,山道旁的竹林呜呜啊啊回音袅袅,再细听,不对,是谁在咿呀吟叫——
“好山好水,不容侵扰。坏人来了,自遭现报!”
“山高水长,好入梦乡。谁坏我梦,叫他灭亡!”
……
然后是“叽呱叽呱”一串蚕虫语,似乎是在翻译刚才的歌谣。
六个人吓坏了,循着声音偷觑一眼竹林方向,隐隐望见几个白色身影飘忽其中。
马纳斯大叫:“天啊,和上回看到的一模一样!”
胡里苏特歪着嘴喊:“昨夜……昨夜瓦萨也说看见了这些白影子!”突然裤裆一热,裤子湿淋淋巴紧了大腿。
拼命跑跑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山回路转,前方出现了吴村村口,出现了那座烂尾的度假楼,楼里隐约透出摇晃的烛光,看上去一如平常安静无比。
他们跑半天,竟又回到了原地!
摸索着靠近度假楼,朝大厅探头,只看了一眼,就纷纷惊呼,那两具尸体依旧并排躺在缀着白花的幕幛和燃着香火蜡烛的桌案间,根本没有挪动过。
六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气吁吁嚷起来——
“我们明明把他俩抬出来了呀!”
“对啊,我抱左边那个的脚,你,还有你,我记得是抓住他们的头。”
“哦天,那他们怎么回来了呢?”
“难道我们抬去的是假的?”
“是啊,当时没打开来查看吧?”
“急着偷运出去,心里又难过,没顾上看啊。”
“哎,也许这回是假的。”
“啊?那我们……去看看……”
六个人憋住呼吸,一步步往厅堂里挪。瓦里亚走在最前头,正要伸手去揭其中一具尸体上的毛毯,尖利的叫声突然再次响起,楼上,白衣少年往来飘动,一个,两个,四个,八个……好像回自动分裂一般,转眼布满了楼道。
瓦里亚惊得缩回了手,倒退,好像那两具尸体马上也会站起,应声哭叫似的。
密集的白衣少年从楼上纷纷而下,朝他们八个飘过来,一路飘,一路喧嚷、歌吟。幽黄的烛光照着他们纸白的面目、轻盈的身子。
一瞬间,六个人惊呆了。
是胡里苏特最先反应:“他们来了!就是他们!”转身往外奔逃。
其余五个猛醒,跟着往外逃。
身后窸窣作响,有什么东西在吱吱嘎嘎运转。瓦里亚有些不甘心,停下回头,两具裹着毛毯的尸体竟然真的爬起来了,全身关节好像生了锈,很僵地摆动,发出声响,朝他们一顿一顿而来。
哭叫声沙哑沉闷,一如山道上所闻:
“我难受啊,难受……冤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