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瓦萨的汽车失控,驶入墓地,再无回音。程自远打电话把这事告知莲真,莲真颇感疑惑,因为吴村的墓地在高山上,汽车开不过去。
程自远说:“那天去祖坟山,我看见隔壁乌特里村经过开发,有平坦道路可抵祖坟山附近。”
莲真叹道:“好嘛,这半夜里,竟然翻过阿鲁尔山岭又折回祖坟山,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程自远要求莲真叫些村民,上山查找、救人。
莲真吞吐:“那地方夜里阴气极盛,祖灵、山鬼聚集,活人不宜去的,要去也得等天亮。”
程自远心里急,又不好争辩,只得挂断电话。
胡里苏特再次哭求程自远想办法。程自远一咬牙,拎起门边的木柄拖把,伸手去开门。胡里苏特却慌了神,拼命挡住,叫:“你,你想做什么?”
“我帮你啊,去救瓦萨!”
“那我怎么办?我怕……”
程自远恍悟他要的帮忙不是救瓦萨,而是自保。程自远感到好笑,也有点鄙视眼前这个胆怯自私的混血青年。他笑:“没什么可怕的,我是老师,你是胡姥姥的侄子,吴村的亲戚,不会有事的。”
胡里苏特吞吐:“是……是吗?可我还是怕,真的很吓……吓人,别丢下我,别!”
两个人就着房门较起了劲,一个要开门出去,一个要关门躲藏。
程自远不耐烦了,说:“你有种,也拿根棍棒,跟我走,救人要紧。”
胡里苏特发抖道:“外,外面有鬼!”
“我说过你是吴村亲戚,不会有事!再说有我在,怕什么!”
胡里苏特一咧嘴,眼泪、鼻涕、口水糊满面颊和下巴:“可我……我还是怕!”
趁他稍一愣神,程自远用力拉开门,说:“你怕你就待在这里别出去,有事打电话!哎,我真服了你!”
提了拖把出来,果然遥遥望见厅堂方向立着一个白衣少年。这熟悉的身影,被灵堂的烛火一照,顿显鬼气阴森,仿佛走廊那头此刻变成了另一个世界,一个深不可测的幽冥世界。
程自远禁不住打个冷战,咬牙,硬了头皮,愤然踱过去,嘴巴紧张粗喘,拖把在地上发出壮胆的笃笃声,这声响空旷寂寥,越发加重了内心的不安。
白衣少年抬抬手,似做出行礼的样子,幽幽道:“老师,半夜凶险,何必奔忙!”
程自远一愣,心里嘀咕:难道这小鬼精知道我想干什么吗?他把拖把横在胸前,说:“走开!不要搅闹灵堂!”
白衣少年唉了声,说:“误会,我们只是不放心,看见英子孤单可怜,来守守夜。”
“你有灵力,就该去查找、揪出行凶者,在这里鬼鬼祟祟算什么?”程自远气呼呼的,浮着血丝的眼里满是疑惑和愤懑。
白衣少年说:“我们这不正在查找?人间鬼域都不会放过的,放心!”
程自远却斜撇嘴巴,讥道:“你们查到了什么?就只会神神鬼鬼吓人、扰人!快点滚开,别挡了我的路!”
白衣少年倒退几步,飘进烛光跳荡的灵堂,僵白的面目忽隐忽现,衣衫映耀烛光,白晃晃的,整个身子仿佛都快变成一团虚幻的光。
“老师别急,我们会查到的,”白衣少年话音嗡嗡荡漾,漫布夜空,墙头屋角、窗前门后很多地方似乎都在同时发声,“也请老师提高警惕,慎重接触外来人鬼,切莫上当受骗!”
程自远心里一惊,想这白衣少年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如果知道他和楚素眉交往,可就糟了。嘴里却愈发强硬,斥道:“我看你才是那种人鬼,莫要在这里哄人!”
白衣少年拱拱手:“小心小心,外来人鬼身份混杂,多半都不是我吴村欢迎的,更有邪鬼恶人出没,凶险莫测,望老师您切记,万万不可惹来祸害!”
程自远摆手:“我不要你这小娃娃提醒,哎,这叫什么事!快走开,我还要去救人呢。”
顿一顿,瞪大眼,汗毛呼的竖起:“天,那司机是不是你们害的?”
白衣少年冷笑:“生死自有命数,何必我们动手!”
程自远把拖把举起,冲过去,喊:“既不是你干的,你挡住我干什么?快滚,消失……我,我程自远绝不会见死不救!”
呼啦,白衣少年消失不见,拖把只杵到厅堂的柱子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幽暗的烛光里,这柱子乌黑高大,状若鬼怪。旁边还有六七根同样的柱子,根根僵立沉默,摇晃的阴影使它们看上去好像在微微地动。
程自远怀疑那白衣少年变成了其中一根,用拖把逐个敲击起柱子来,嘴里叫:“走,滚!少在这里捣鬼!”
悾悾悾,响声诡异瘆人。
转一圈,陡地面对席子上的小小身子,程自远心中一沉。这女孩死得不明不白,可怜之极,此刻真不知道那些山路上害人的鬼怪、出没此间的白衣少年还想干什么、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抬头,是陷在黑暗里的列祖列宗,不用看都知道,他们依旧是一副副或麻木或无奈或惊诧的表情。统统指望不上。
程自远叹息一声,回头,祠堂大门不知什么时候开了,夜风从外面吹进来,绕着天井、柱子呜咽回旋,祖宗画像跟着窸窣颤抖,仿佛有无数身影在瑟瑟哭泣,有无数脚步在往来杂沓。
再看,门外白影晃动,隐隐有叽叽喳喳的说话声。程自远举棍冲出,幽暗的院子里赫然站着两个模样、个头几乎相同的白衣少年,见程自远出来,竟然一齐拍手,稚声稚气地歌吟起来:
“好山好水,不容侵扰。坏人来了,自遭现报!”
程自远叫:“明明是你们害人!”舞动拖把冲过去。
呼啦,两个白衣少年向后倒退,一眨眼,退到与池塘交叉的路口。
程自远追过去,两个白衣少年竟变作四个,继续拍手齐吟:
“山高水长,好入梦乡。谁坏我梦,叫他灭亡!”
程自远吸口凉气,陡觉浑身汗毛直竖,牙关乱扣,手里的拖把也抖个不停。勉强迈几步,呼啦,前方四个白衣少年又分出了新的身影,周围叽叽咕咕窸窸窣窣一片碎响。
环顾一圈,天,竟然有多达八个身形相仿的白衣少年,立在身前身后,差不多围住自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