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观三清殿前,楚素眉中了顺真的冷镖,以袖风盾抵挡飞泻的镖雨时,用力太甚,手掌的伤口流血,摇晃欲倒。程自远冲上去扶住她。
楚素眉双眉紧蹙,牙关紧咬,挣扎着站住,待要抬手回击,又是哎哟一声,手臂发软。
程自远抱住她冰凉的身子,气吁吁说:“我们还是先回去吧。”楚素眉迟疑了一下,程自远不由分说,搀扶她转身下台阶。
身后,高军从地上爬起,大叫:“师傅,不能放过这两个妖孽!”
顺真伫立屋檐,凝神不答,看样子心事重重。
“师傅,我们师徒几个都吃过这娘们的亏,太……太丢尊严了,绝不能便宜了她们!”高军气鼓鼓喊,手一扬,啾啾,两道拖曳的寒光像两只飞窜的毒蛇,朝目标咬去。
猝不及防,程自远感到屁股麻了下,像被蚂蚁或小虫叼了一口。楚素眉身子摇晃,短促惊叫:“不好,又……”一手摸向臀部,竟又拔出一支带血的飞镖。
程自远慌了,也摸屁股,那飞镖却是一碰,就掉落。
一男一女相搀扶,都快支持不住。楚素眉恼怒回头,大吼:“你们,放冷镖,小人!”
高军冷笑:“保卫圣殿,职责所在,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顺真却有些慌张,从屋檐上飞身落下,伸长脖子,极力朝楚素眉那边盯看,问:“又伤到了么?赶紧去找玄炎洲三溪洞白云观德信法师,讨要化魅销淫丹石散,就说是我要你们去的,哎哎,真没办法,我们不想害命啊。”
高军上前,拉了把师傅,说:“这两个妖孽死了就死了,何必。”
顺真扯一扯破开的道袍,叹息:“唉,你不懂。”
楚素眉咬牙忍痛,勉强飞起,程自远被胸中发丝一拉,也摇摇晃晃跟着升空。一人一鬼暗夜疾驰,没有了来时的抖擞,添了败归的沮丧。
渐渐地,程自远感觉跟上次一样头昏脑胀,浑身无力,摸一摸屁股,也一如上次,没有流血。再看楚素眉却是满掌血糊,屁股上还洇出一圈红印,全无梅花形状。
程自远不解,问楚素眉为什么他俩伤情不一样,楚素眉说这是因为阴阳有别,这个飞镖以阴毒凝聚,属邪灵之物,对阴鬼,阴阴相克,就像阳间铁镖对活人,能勾出鲜血,侵害四体,故而伤势明显,对活人,则阴阳相吸,只会暗穿精脉,惑乱神思,如同被鬼魅勾引,颠倒而亡。
程自远倒吸一口凉气,又问那个解药化魅销淫丹石散为何玄炎洲三溪洞白云观才有。楚素眉说个中原委她也不很清楚,只记得两百多年前,她在顺天观修炼时,矛龙师傅炼出过这种解药,当时有云溪观洞明真人,也是一个得道的神灵,不时来拜望师傅,一来就劝师傅放下执念,学他游走天下山水,为人治病消灾,所谓争天下教主之位,不如救天下苍生之命。每次来,师傅都要和他争吵,骂他忘了重阳师祖的教义,听任教门败落,——教门教义不存,天下苍生无所皈依,纵然无病无灾,亦不过徒具躯壳而已。
后来洞明真人就把师傅的解药收罗起来,说你争天下教主,我管救人性命,我们各走各道吧,从此不再登门。师傅呢,一气之下就砸掉了炼解药的丹炉,说这解药我不炼了,让你个祁洞明炼去吧,我还非教主不争了,以后便愈发执着苦修,定要穿破时空,拯救道门。
程自远抚胸吁气,连声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矛龙真是个性情中人,云溪观,白云观,怕是同一家吧。”
一路飘飞,不觉脚下村舍隐约,波光闪烁,峰峦如暗夜身影,携着山风呜咽低鸣。很快熟悉的祠堂遥遥在望。
程自远这时一个激灵,猛醒,叫:“应该去那个什么白云观啊……”话没说完一阵头晕,好像被电了一下似的,脚步踉跄起来,摸一下额头,隐隐发热。
楚素眉这时脚步也是磕磕绊绊,好像空中烟云是拦路的山石、硌脚的砂土、坑洼的烂泥,令她无法畅行。前进的速度越来越慢。
听到程自远喊话,她缓缓转过头来,吓了程自远一跳。这女鬼神情更加迷糊,眼睛半开,无神,面色纸一样惨白,身子也像纸糊的一样晃晃悠悠,似乎随时会掉下去。这可是前所未有。
“程君,你,你说什么?”她居然没听清,眼睛艰难地睁着,问话断续,似费了好大气力才吐出。
程自远心想不好,她中两镖,伤势比自己还重。赶忙又说:“应该去白云观啊!”
楚素眉一个激灵,眼睛瞪大了,但眼里的血红黯淡下去,像两颗即将燃尽的炭火,微微发出余光,身子瑟缩不已,呻吟道:“哦,我昏头了,只顾按老路跑,哎,白云观在哪里呀?我从未去过呢,咳咳咳……”
程自远也窘了,他也不认得啊,望一眼下方广袤无边的黑沉沉的大地,一下没了主张,吞吐:“我,我也不知道……”
几星雨点随风甩来,带着奇怪的腥味,溅到程自远的脸颊。手一摸,黏糊糊的,血红血红。天啊,是血!血从楚素眉的手掌,从她的臀部一丝丝地滴落,在半空的风里雨点般飞洒。
楚素眉越来越支撑不住了,眼里的红光几乎看不见,身子像被无形的线牵住,不断往下拽,衣衫随风扬起,上面斑斑血迹如梅花绽放。有一刻程自远感觉那些梅花自己飘动起来了,漫空舞动,绚烂无比,把整个夜空都装点在血红里。
这是提前到来的灵堂祭奠吗?为什么祭奠用的花是红梅花?有用红梅花装点灵堂的吗?哦,也许梅花只是预告,之后就是漫天雪花,白皑皑的,如灵堂的纸花……
程自远迷迷糊糊中感到手臂发冷,是白雪降临的征兆了,没错。他感到悲凉,无助,这一回看来是完蛋了,一人一鬼双双完蛋。
这冷箍紧了程自远的手臂,好像一圈冰,要往他的肉里嵌。可他别的地方,头啊,脖子啊,身子啊,腿啊,都在微微发热。一圈冷,一身热,飘飘忽忽往下坠。
“程……程君,对不住了,是我害了你,现在我没了力气,也不辨方位,去不了白云观了,呜呜呜……”
哭诉声令程自远再次回过神,睁大眼,只见楚素眉左手伸长,箍在他的右臂上,一男一女正缓缓地朝着吴村祠堂飘去。
一落地,他俩就瘫软在地上。
程自远抬头,认出身边就是前不久倒悬自己的那根石柱。好嘛,上回劫后余生,这一回又到生死关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