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小虎头突然不见了。程自远被叫醒,和陈娜一道出门寻找。
这一夜无风无声,出奇的黑寂,反让习惯了动静的程自远隐隐不适。
黑暗中一只手抓了过来,捏紧程自远。程自远脑海里闪过那只同样纤细的手,和这只手相比,冰凉干硬,略重些。现在这只人的手温热柔软,手心还微微冒汗。
“别怕,有我呢!”程自远对这只手的主人说。
这手抓得他更紧了,急促的呼吸同时响起,带着低低的呻吟和颤抖。
很快来到后厨,门是开的,像一张大口,黑洞洞朝他俩张开。想到前夜飞镖从那里射出,还有更往前的黑夜梅花镖朝自己咬来,程自远略感犹豫,把陈娜挡在自己身后,一只手探在怀里,捏紧了发丝。
实在不行,就扯三下!他这么想。
一步步靠近后厨,手电光甩进去,一切如常。他深吸一口气,把手电交给陈娜,握紧拖把,迈进去。
里面空荡无人,边门上的傩面也安安静静。
程自远吸口气,拍打胡姥姥的房门,大叫胡姥姥,又喊小虎头。好一阵,没有应答。
陈娜指点房门,叫:“外面上了锁!”
程自远猛一愣,嘀咕:“这半夜,她能去哪里?”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把他和陈娜吓一跳:“我还能去哪里?就在这里!”
猛回头,手电光里浮出胡姥姥苍白多皱的面容。她正站在两人的身后,后厨的中央,衬衣长裤,头发整洁,表情平静中略显阴沉,似乎早就料到他们会来,问:“又是那个女怪么?”
程自远摇头:“不能确定,是小虎头不见了,你看见他么?”
胡姥姥咧嘴蹙眉,说:“那女鬼已经盯上他了,不惜奔波百里,施展妖术,纠缠不休,其中一定有缘故,哎,只是我凡人眼力有限,但今夜我是料定她会来搞鬼的,所以刚才起来上了下卫生间,正准备去看看。”
陈娜把手电甩向卧室对面、厨房灶台旁边的一个小房间,那里是个不起眼的卫生间,他们进来时忘了查看。
三人回到育儿室,小虎头仍不在。
花花醒来,指点门外说:“小虎头变傩神,走了!”
程自远急问:“他什么时候走的?去了哪里?”
花花懵然摇头。
胡姥姥撇嘴:“一问三不知,我看你也是被那女鬼吸过魂的懵懂蛋。”
三人再次出门,商量分头找,忽见厅堂里立着一个白衣少年,衣衫微微飘动,像刚刚收拢的羽翅;天井微弱的光线垂直照在身上,一片白晕包裹,恍如从天而降的天使。
望见来人,略惊诧,似要举手致意,胡姥姥猛地倒吸一口气,大喝:“死鬼孩,又来了!是不是你拐走了小虎头?”
白衣少年倒退两步,空旷的话音嗡嗡作响:“小虎头没事,不必惊慌!倒是这里的阴鬼恶人需要当心!”
胡姥姥气呼呼叫:“你不就是阴鬼吗?深更半夜,楚素眉又派你来玩什么花样?”
程自远心急,也问:“小虎头现在在哪里?”
白衣少年不答,身子一晃,呼啦,变身一道白光,朝后院方向飞去,空旷的呼声登时一路呜呜飞鸣:
“小虎头小虎头小虎头……回去吧回去吧回去吧……”
程自远、胡姥姥、陈娜急忙尾随,赶到后厨,依然是黑寂无声,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那个白衣少年到底去了哪里呢?刚才他明明朝这边飞奔啊。
程自远摁亮手电,一一扫视,只见胡姥姥房门上的长条形符箓撕揭了一小片,此刻半截悬空,无风轻晃。
程自远手指这符箓,叫:“有人来过这里!姥姥你开门,十有八九在里面!”
胡姥姥也是一惊,两眼泛出恐慌的暗绿色,颤巍巍靠近,手抚那截符箓,口中呢喃不已。
“姥姥你开门啊!”陈娜也喊,一手伸过去,用力推。
门倥隆闷响,似乎有谁在里面抵挡,无法骤开。
胡姥姥苦脸喘气,推开她的手,说:“门锁了,锁了怎么能推开?”
“那就赶快踹啊,踹开!不能放跑了里面的家伙!”陈娜气吁吁道,“说不定小虎头也在里面,危险!”
胡姥姥咳起来,嗓音沙哑,带了哭腔:“我的妈呀,门是从外面锁上的,哪个随便进得去?你不要踹啊,搞坏了门我孤寡老人更可怜!”
一边说一边哆哆嗦嗦掏出钥匙,朝锁孔一旋,咔嚓,门开了,门里一片幽寂,隐隐地飘荡出一股难言的类似空气不畅、东西放久变质的气息,那大约是老人特有的气息。
陈娜捂住鼻子,咳呛两声,尴尬地呆立门外。
程自远的手电甩过去,照见里面不大的房间家具简单,又空荡又齐整,唯有尘土在光柱里无声翻飞。
程自远也忍不住咳一声,道:“姥姥你这房间该多多通风透气呀。”
哐,门关上。胡姥姥在暗中咧嘴,曼声说:“好好,谢谢关心,只是一开门,通的就是厨房里的柴火油烟啊。”
“里面没窗户么?”程自远问。
胡姥姥摇头,说:“原先放祭品、杂物的地方,不开窗户的。”
“这多闷人啊,干脆搬走,育儿室隔壁的隔壁,卫生间对面那间可以住的。”陈娜叫起来,话音里满是关切。
胡姥姥摆手苦笑道:“不必不必,我住这里习惯了,离厨房近,方便,那边的房间我也不是没住过,太空阔,有窗户,我反而不自在,咳咳咳……”
突然,仿佛得了什么感应,猛地抬头,暗绿的眸子放出冷光,转向后厨门外幽暗处,惊叫:“他在那里,走廊上!”手指颤抖着指了过去。
三人急忙奔出。
外面依旧黑寂,不见人影,唯有夜风掠过,搅动得庭院树木黑黢黢摇晃,发出无人能懂的碎响,仿佛辗转不宁的梦呓者,——这梦旁人是无法看见的,却分明躲在黑夜里,隐在树木和树叶中,甚至随着簌簌碎响散布在老宅的每个角落,无所不在,没有踪影,令人不安,却无以解脱。
这是噩梦吗?这老宅,这孤儿院,这遗世独立噩梦连绵的吴村,该怎样醒来?
正犹豫,忽听一串脚步声飘出走廊,掠过神龛,响进了厅堂。
胡姥姥喊:“在那边!在前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