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真得知程自远夜里竟吊在祠堂外的石柱上,被村民救起,大生疑惑,赶来时,闻到程自远身上的阴森之气和丝丝寒意,忍不住质疑。
程自远声音发软,带了乞求和反问的口气:“我被莫名其妙吊在石柱上,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衬衣掉了,裤子送了,夜里的露水、山里的阴风吹打在身上,怎么不会冒寒气?”
莲真沉吟起来。
忽然,手机铃声大作。是莲真的手机。接听,应答:“哦哦,是陈娜老师啊,我正要打电话去呢。”
程自远紧盯莲真变幻的表情,心里七上八下。隐隐听见陈娜在问莲真是否知道程自远来城里了,莲真瞥了瞥程自远,答:“知道是知道的,不过甚是怪异。”便把程老师被吊在石柱上的事情说了一遍,还没等说完,电话那边传出惊呼——“现在他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得知被村民救起,安然无恙,才长吁一口气,说:“哎,都怪我连夜催他走,我实在是担心孤儿没人照应,催得太急了,他一出去,肯定遇到那个刚挨了打的恶鬼,遭报复了!”
说着便把昨夜守护法师和女鬼拼杀的事情讲了一遍,说到幸亏仙都观道长和医院安排得当,法师得以借力阴煞之气,赶跑了女鬼,那女鬼一定是尾随程老师而来,吃了亏不甘心,把恶气撒在程老师身上了。
莲真应声嗯嗯,表情始而疑惑,继而惊诧,最后是释然,看程自远的目光一下变得温和多了。
胡姥姥也连声说:“就是嘛,我一看就知道,是那女鬼使的坏,看程老师一夜遭罪,气色怎么好得了?”
结束手机通话,莲真满脸歉意地问程自远现在怎么样,程自远打个呵欠,说没事。
孙留香跑过来,叫:“呔,就是没睡好嘛,什么阴气寒气的,都是疲劳气。”
莲真摆摆手,说事情都搞清楚了,大家放心不疑,要程自远好好补觉,白天自有孙留香、吴小勤照看小孩。
程自远点头说:“只好麻烦你们了,晚上我值守。”
危险的悬崖就这么有惊无险地过去,程自远大大松口气。
尽管隔壁喧闹,他还是被疲劳拖入睡梦。好一场酣畅的昼寝。
当晚,恢复精神的程自远值守育儿室。孙留香满怀歉疚,说昨晚不该跟了那个死鬼回去,以至程老师遭罪,今晚她将功补过,和程老师一起值夜。
程自远说那就上半夜下半夜轮流。孙留香嗔他:“怎么?你怪我跟那死鬼回去啊?”一只温软的手搭过来。
程自远推开她,坐正,要她去隔壁的隔壁吴小勤房间,那里有好几张床。
孙留香把脸凑过来。程自远闻到她浴后的肥皂和花露水气息,皱皱鼻子,把脸撇过去看孩子们灯下嬉笑游戏。
“哎,假正经吧?”孙留香贴住他的耳朵低声叨咕,“昨夜你走路去洲府,可见想陈娜,想得饥渴难忍。别瞒我,你貌似文文弱弱,内心却是条胆大的汉子,为了爱鬼都不怕,敢豁出去,这点又比那死鬼吴尚青强,我留香真心佩服!”
话音带着一股柔软的气流抚摸而来,把他的耳廓、汗毛、毛孔一遍遍轻揉慢捏,酥麻的感觉漫开来,通红如火,堵塞呼吸,酒醉般加速心跳血流。
程自远坐不住了,晃悠悠站起,不敢看她,转身招呼孩子们,拿识字本灯下教他们认字。孙留香在一边半笑不笑,似恼非恼。
夜渐渐深了,孙留香却打着呵欠要回饭馆,她的语气半是嗔怪半是放心,说程老师看来只对陈娜有情,她一个风韵犹存的女人奈何不了,那女鬼就一定更加勾引不动,心有铁石,百害难侵,照顾小孩的事情尽可托付。一边说一边晃出门去。
程自远哭笑不得,心里怪怪的,拿了手电照她出大门。
门外,竟有个男子擎一盏罩着玻璃的马灯接应,似乎料到她此刻会出来。程自远细看,却不是吴尚青,只觉面熟,一时记不起来。
返回时才记起是饭馆的厨师。
躺在育儿室,心潮起伏难以入眠。这个孙留香一个晚上似乎都在试探、敲打自己,最后那句“女鬼更加勾引不动……照顾小孩的事情尽可托付”露出她试探、敲打的目的,那么,这一来,她对自己几度暗送秋波,岂不是有意设下的考题?难道她,还有莲真他们,对自己暗中并不放心?抑或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这么想着,程自远睡不安宁了,翻几个身,仰看光影黯淡的天花板,心头升起一股股怅恨、憋屈和难言的懊恼,幽深沉寂的祠堂这一刻豁开了无边的空洞,似乎处处都可能埋藏陷阱,考验自己,绊倒自己,沉陷自己……他感到了无力和茫然。
半夜,门外窸窣作响。半睡半醒的程自远坐起,侧耳,似乎有脚步声掠过,——难道楚素眉又来了么?他必须探一探,不能再出纰漏。
拿了手电摸黑而出。不知何时祠堂大门开了,一道隐约的光线斜照在天井和厅堂的地上。
蹑手蹑脚过去,却是一个白衣少年立在那里,身影闪闪,披一圈白色光晕,不待程自远开口,先自抱拳拱手,悠悠道:“惊扰老师了,我来看看,以防万一。”
程自远没好气,说:“什么万一?哪来的万一?你是不放心我么?你们这里无论人鬼都怀疑、试探、监视我,把我当什么?”
白衣少年身子摇晃,衣衫拂动,看样子没防备程自远这番责问,道:“老师勿恼,吴村本家,无论人鬼,都是信任您,感激您的,不要疑虑。不过老师自己千万当心,这些日子外来恶鬼邪人出没不定,凶煞之气越来越盛,不可不警惕……”
程自远不耐烦地挥手:“好了好了,你三番五次半夜来扰,我看你才是要警惕的恶鬼邪人!”
白衣少年沉默片刻,满屋黑寂,唯有瑟瑟轻响打不远处传来,程自远知道那是高挂的画像在摇晃,恍如梦中的战栗。短衣短裤的程自远感到一丝莫名的窒息。
白衣少年再次抱拳致礼:“我不想争辩,老师以后自会明白恶鬼邪人是谁,只望老师小心谨慎,看护孤儿,我吴村自会铭记!”说完转身,飘然而去。
程自远走几步,到门后,咧嘴如哭道:“不要你说,我是老师,天职就是……”话没说完,那白衣身影已然隐没。
程自远悻悻而回。带着难言的恼恨,辗转良久,才沉沉睡去。
这一夜还算平安。
次日大早,莲真赶来,询问程自远身体恢复得如何,语气格外温和,表情格外关切,听到夜里白衣少年又显形,唉了声,道:“那也是个孤苦怨结的小可怜,虽然死了,还牵挂这里的昔日玩伴,流连不去,阴魂难安,却已不知人鬼殊途,再也回不到过去了呀。”
抬手抹一把两眼,竟目光潮红,满脸悲戚。程自远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莲真看着程自远,说:“老师尽了力,我们吴村人是感激不尽的,绝无怀疑之意,大可放心。”
程自远暗暗吃惊:这话怎么和昨夜白衣少年一个口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