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倒悬石柱

程自远被楚素眉眨眼带回吴村，想到人力往返这个深山僻地，需要一两天时间，怎不令人怀疑？正要随楚素眉折返，望见晨光升起，农夫挑担而来，自己没有法术，无法隐形，想要躲藏，一急，身子失重，掉了下去。

下面就是祠堂外的院落，两排石柱高高耸立，向着他绽开一朵朵石莲花。程自远痛苦地一闪念——完了！

闭眼，任风从耳畔呜呜刮过，一件件掠去衬衣、裤带，整个人身不由己地翻起跟头。突然，胸前狠狠一勒，身体陡然停住。没有坠落的疼痛，只有被勒紧的憋闷和充血。

睁眼，离地还有半人高，自己竟是被头朝下悬挂在石柱上，那缕发丝不知何时由胸部伸出，缠绕于石柱顶上的莲花盘。

衬衣和裤带掉在地上，裤子半挂在腰间，露出里面的汗衫和短裤。真是七零八落，无比尴尬。

他想挣扎下来，扭动了好几下，身子撞到石柱上，噗噗闷响，疼。他扯住发丝，想翻转过来，龇牙咧嘴半天，累得头昏脑胀，无果。

天地颠倒过来了，显出新奇的模样。那个挑粪担的农夫停下脚步，远远地看他，头在下脚在上，样子滑稽。

有一刻程自远甚至想笑，不过转念，那农夫看自己一定更滑稽。

现在顾不了许多了，只能豁出去。程自远连咳带喘地喊起来：“救命！救命啊！”

农夫撂下粪担，慌慌张张跑来。原来是吴亮明的父亲。他问程自远究竟怎么回事。程自远说：“我也不知道啊，昨晚我走路去洲府看望陈娜、小虎头，回来时迷迷糊糊失去知觉，刚才一睁眼，竟然变成这个样子了，你快把我放下来。”

吴亮明的父亲急忙解起程自远胸前的发丝，嘴里嘀咕：“这是什么东西啊？又粗又冰，不像绳子。”

程自远叹：“我不知道啊。”脸又红又热，不敢看对方疑惑的表情。

解了半天，终于解开。程自远顾不上穿衣系带，一把拽紧发丝，竟然很轻松地从莲花盘上收下卷起。

吴亮明的父亲说：“这东西很怪异，一定是阴鬼害人之物。”

程自远看着祠堂大门，说：“这不过是一捆浸了露水的麻绳，大概是阴鬼半夜跟踪我，把我弄晕，吊在这里捉弄戏耍，以示警告吧，可恶！”

吴亮明的父亲半信半疑，吁气道：“那也不可掉以轻心，程老师还是赶紧把它销毁了吧，——你连夜赶去洲府，实在太危险了，应该打个招呼，叫吴水明他们陪护才对。”

程自远说：“我走时和小勤说了，不好打扰诸位，再则这里的阴鬼我路上、度假楼都遇到过，个个对我很和善，我没遇到过危险啊，哪知道……”

“程老师太大意了，这里各种阴鬼出没不定，有善的，也有恶的，有严肃的，也有嬉闹的，千万当心。”吴亮明的父亲警觉地打量他，脚步挪动，跟在身后，那神情好像程自远就是阴鬼，需要鉴别他属于哪一种……

程自远打个呵欠，快步往祠堂走，大门幸好没关，他闪进去，咣当，把吴亮明的父亲关在外面。透过门缝，只见那农夫呆立片刻，嘟嘟囔囔离开。现在不管了，太困，先补一觉再说。

其实没睡多久，各种杂音就把程自远惊醒，睁眼，房门咚咚震动，门外一片吵嚷。听见莲真在喊：“程老师程老师，你在里面吗？没事吧？”程自远愣住，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心里叫：天啊，一定是那个农夫跑去跟莲真说了，会不会露马脚？心里满是懊悔。

“程老师昨晚去洲府了，不会在里面的。”是吴小勤在说。

“那就怪了，房门是反锁的！”胡姥姥的声音。

咚咚咚，房门再次震响。朝向后院的窗户外，同时传来脚步声。很快就会有人打那里伸出脑袋，追探自己了，真是无可躲避。程自远吸口气，硬了头皮，摇晃下床，呼啦，开门。

短暂寂静。

门外，莲真、吴小勤、胡姥姥，三双疑惑的目光射向自己。吴小勤还捂嘴惊叫：“呃，程老师，您不是……不是……去洲府了吗？”

程自远扫看他们，吞吐：“是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回来路上就……就昏昏沉沉，醒过来，居然被吊在石柱上，幸亏那个老吴救下我。”

莲真半晌不语，紧皱的眉毛下，是一双阴沉的锐眼。空气有几分尴尬的凝滞。

倒是胡姥姥眨动着泛出绿光的眼睛，似乎已然看透事情的要害，指点他惊呼：“啊呀，遇上鬼怪了，十有八九是那个楚楚……楚素眉……”

程自远想：不愧是胡姥姥，一下猜中了。心骤然高悬。真相就在眼前，那里会是他身败名裂甚至灰飞烟灭的悬崖么？

莲真扭头看胡姥姥，问：“你怎么知道？”

胡姥姥说：“这还不是明摆着吗？该死的恶鬼，时时刻刻都在伺机报复，见程老师孤身走夜路，一定不会放过，正好恐吓一番。”

吴小勤倒吸一口气，叫：“哦，恶鬼要是知道程老师的去向，一路跟踪，陈娜老师、小虎头可就麻烦了。”

莲真冷笑道：“医院那边倒是没关系。”

“为什么？”吴小勤、胡姥姥齐问。

“我已经请了仙都观的法师加护，料无大碍。”莲真说着转脸，眯缝双眼，一边打量眼前的程自远，一边用力吸鼻子。

程自远不知所措，紧张倒退，扭头，蓦地，朝向后院的窗户映出一副女人脸。

程自远一惊，——楚素眉，她又来做什么？要拯救自己么？可人鬼不同道，她怎么救得了自己？如果她像老相识那么跟自己打招呼，只要说出一句话——“程君你好，我们又见面了！”或者“程老师，我在这，别怕这些家伙！”之类，自己恐怕就完蛋了。

那鬼真的就露出了老相识的笑脸，举起手冲他挥动，“喂，程老师，你没事吧？”她招呼道。

完了，程老师顿觉眼前昏黑，身子摇晃，他强忍着恐惧和绝望，手扶床沿，刚要对她喊“我不认得你”，那女人脸敲打起窗框，叫：“你看样子太累，我就不打扰了，——哎，道长，让程老师多休息一下吧，我来照顾孩子们。”

程自远大觉诧异，定定神，再看，哪里是楚素眉，分明是清早赶来的孙留香。他长舒一口气，一下嚯地站直，笑，拍拍手道：“没事，我没事的。”

莲真却不肯放松，紧跟进来，凑近程自远，上下嗅闻。“身上有一股阴森之气。”他嘀咕。胡姥姥跟在后面，说：“这破老屋哪个角落没有阴气？隔壁还不知道有多少小孩被楚素眉那个阴鬼掏掏挖挖，血肉里怕都冒出阴气！”

莲真说：“不对，这气息里有一种怪异的腥味。”

“汗腥吧？跑了大半夜山路，又让那阴鬼捉弄……”

“还是不对，这气息里冒出寒意，煞是诡异！”莲真挥手打断胡姥姥道。

这话像一根棍子，敲得程自远浑身发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