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楚素眉带着程自远腾空而起。
空中寂冷,程自远无法直立,只好双手抱胸,在源源不断的寒流里瑟缩。再看身下,离地约有十几米,这要是摔下去……程自远不敢想象,一只手不觉伸长来,抓紧了前面飘动的裙带。
再看楚素眉,傲立云端,神情冷淡,长发、衣裙迎风扬起,鬼气里竟然生发出丝丝仙气,看上去有了几分九天仙女的气度。
不知过了多久,按方位应该到达祖坟山的位置,脚底隐隐起伏着垒起的坟墓,一如白天,却又有什么不对劲。
程自远从空中俯瞰,大惊,妈也,墓堆传出阵阵喧哗,火光摇曳,人马杂沓。那是什么墓堆啊,分明是一座座垒起的营帐!
营帐前,按理是墓碑的位置,竖起一杆杆旗帜,上书“明”或“李”。
程自远忍不住对楚素眉叫:“嘿,那是你爸爸的大军了,他们怎么会在吴家祖坟山上?”
楚素眉甩甩长发,话语阴冷:“你不懂,这是奸计!”
更惊奇的是邻村的草坪山坡不见了,那里出现了一条江。程自远不禁嘀咕:“不对啊,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楚素眉凝望下面,不语。
“喂喂,这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我我好像没来过,咿,这会儿却不像刚才那么冷了,还还居然有点热……”
“那当然,你现在来到了缅甸。”楚素眉不看他,淡淡道。
“啊?缅甸?”
“我们刚才腾空飞起,用鬼域遁空道法,已经掠过三百年两千里。”楚素眉话音里带了点得意。
“什么?鬼域遁空道法?我的妈呀!”程自远大觉惊异,目光随了她投向下方的江水。
远远地,江上漂来两艘豪华大船,船上也竖起“明”字大旗。
“咿,大排场,该是你爸爸的船吧?你爸爸封晋王,怎么不挑起王旗?”程自远嘀咕起来。
楚素眉白他一眼,斥道:“住口!亏你读过历史!”
两艘大船渐渐驶近,透过船舱,可以看到一艘上面红红绿绿,满是梳云鬓戴钗簪的女子,这些女子探出头,向这边水岸眺望,个个脸上遮不住的憔悴和疲惫;另一艘更加豪华宽大,却只有十几个男子,这些人以一个坐在椅子上的中年男子为中心,团团而立,中年男子穿黄袍,身子白胖,面如满月,胡须长过肚脐眼,模样有点面熟……
程自远惊呼:“哦天,永历!”
楚素眉合上眼,仰天,两个胸脯急剧起伏。
“不要过江,不要过江!”她嘴里反复嘟囔。
可是两艘船不为所动,缓缓地渡过来,靠岸。岸边早有一队盔甲武士等候,这会儿挥动“明”和“李”的大旗,特别醒目地朝向江边的船。踏板放下,一个年轻武将从岸边武士队列急急走上载有男子的那一艘,向永历行叩拜大礼,说:
“臣武功伯王会拜见皇上,我皇西狩缅甸蛮夷,劳苦屈驾,实令诸臣愧疚难安,日夜思盼,为此晋王与缅甸王莽白屡次交涉,终得莽白依允,恭送我皇东归本土,以收海内民望,图复兴大业,臣受晋王之命,在此恭迎圣驾。”
“谎言,无耻谎言!”楚素眉突然大骂,头疯狂地摇动,长发伸展如网丝,好像努力阻止什么。
“好好,武功伯辛苦了,晋王虑事周全,英勇善战,你们将来都是中兴砥柱,实大慰朕怀!”永历微笑着点头不已。
“别信啊皇上,那是谎言,是骗局!”楚素眉的喊声里带了哭腔。
猛地,她转身揪住程自远的衣服,血红的眼睛似要喷出懊恨的火焰,整个脸部愈发惨白,如白纸一样脆薄,血红在上面荡漾开来,好像烧着了似的。呼,纸一样的脸皮褪去,从中竟然显出了骷髅的形状。程自远大吃一惊。
“你知道吗,这个王会刚刚投降了吴三桂,他在说谎,目的无非是让我皇安心回来,不投江殉国,想出这个奸计的就是王会贼子,他为了向满清邀功献媚,和吴三桂布下陷阱,认吴贼做义父,忘君臣大礼、民族大义!恶毒啊,卑鄙啊!你知不知道!”楚素眉的喊声空洞悠远,好像在骷髅里呜咽回旋,一出口却带着满嘴猩红。
程自远被她剧烈摇晃,咳呛连连。“我知道我知道。”他赶紧说。
“你,怎么会知道?莫非你当年也参与欺骗?你究竟是哪一个?”楚素眉警觉地瞪眼,骷髅面目上两个圆眼窟窿窜出阴冷的火光,让他双股战栗,长长的指甲掐入他的脖子,令他窒息。
“我……我读过书啊,”他气吁吁答,“我知道这一段。”
楚素眉松开他,面对下方,哭号:“我要改变这一段,我要阻拦,扭转!”
嗖,她头朝下,向那艘大船俯冲过去。可奇怪的是她冲了好一阵,身子越来越小,依然没有落地。看起来十几米的距离竟是遥不可及。
噗噜,一声闷响,她哎呀大叫,居然倒翻跟头,像是被谁扔了回来。她口喘粗气,骂咧咧的,再次张牙舞爪地俯冲下去。
咚隆,有一声闷响,她再次扔了回来。又冲,又倒翻回来。如此五六回。到后来头上肿起一个紫红包块,满身汗水裹衣,身子摇晃不已,看样子是碰伤。
程自远终于有些不忍,扶住她,呆看下方,疑惑:“没有阻碍啊,怎么回事?要不我试试?”迟疑地伸出一只脚,颤颤巍巍向下。
楚素眉赶紧把他拉回来,叫:“不,你不能,下面有时空罩的,你肉体凡胎跨不过去,只会摔死。”
“什么?时空罩?”程自远惊问,这才注意到身旁和头上是黑寂的夜空,下方却是嘈杂的白日,周遭天际线分出了阴阳两界,仿佛一个罩子,把下面的景象罩住了。
“是的,无形无影时空罩,把我们和三百年前四千里外的时空隔离,”楚素眉咬牙怅恨道,脸上慢慢恢复了血红、僵白,骷髅隐去,三十岁女人的面目恢复过来,依旧像面具一样,两眼在夜色里闪烁红光,“我怨魂凝结,苦修三百年,拜太上玄元大帝面授,能以遁空之术抵达此时空外围,却道法有限,精魂轻薄,无法以不生不死之态穿破时空罩,挽救我大明永历于危难啊!天,苍天!”
她双手高举向天,十个尖长的指甲映耀凛冽的星光。
“是谁设的这个罩子?”程自远问,心里却说这罩子要能穿破还得了,你回到过去,改变历史,我那些历史书岂不白读了。
“自打盘古开天地就有,”楚素眉无力地喊,嗓音有点沙哑,“时空移转,罩而定之,以固天地之序。”
“既然这样,那就算了吧,那是自然定律啊。”程自远劝。
“不!”楚素眉长长地咆哮,头发随之高扬,宛如一面战旗,——“不!我要改变!我要救……救他们……要重来,要惩凶除恶!”
一边说一边又俯冲了下去。这一回似乎去的时间格外长,眼看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遥远的下方,阴阳线的深处。
黑寂的空中只剩程自远孤单只影,他有些害怕。
突然,阴阳线的方向爆发刺啦声,十几根纵横交错的红线冒出火焰,像一面巨大的电网,赫然闪现。接着,一声凄厉的叫声伴着刺目火光,在那个网上晃了晃,天空中飘来淡淡的烧焦味。
与此同时,上空响起了近似经咒的呢喃,红线的四面八方电火闪耀,电流声不断回应那经咒的警告:
“时空之序不可违,逆天违序必遭毁,人鬼皆有时空律,破罩即破你自己,收起痴心与妄想,天地不仁无是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