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楚素眉和程自远沿祖坟山而上,遭遇山魈拦路突袭,程自远感到脖后锐痛,大呼自己受伤了。
楚素眉把他抓紧,边跑边喊:“快跑,跑出去,我给你想办法。”
一男一女向上跑出好几十米远,再听不见后面的动静了。回头,那白眼睛似乎仍呆立原地,越来越小。不知怎么,程自远感觉它有一点莫名的忧伤和歉疚。
山谷狭长黑寂,两边石壁坚硬粗厉,他们走得太快,不时便被石壁击撞、摩擦,尤其程自远此刻脑子麻痛,脚步跌撞,几乎是一路磕磕碰碰穿越而出。
出来,程自远浑身灼痛,汗流不止,楚素眉也气喘吁吁,腥香的体气愈发浓重。
“我,我不知道该死的山魈会守在那里,”楚素眉说,“一定是那个道长白天捣的鬼。”
“你是说莲真吗?”程自远问。
楚素眉咬牙道:“除了他还有谁?这个恶道士,总有一天会被我们收拾掉。”
程自远心里一惊,这才记起白天莲真在山壁上贴的那个奇怪符箓。
“道长挺好的,你怎么这样说?”程自远有些不满。
楚素眉冷笑:“他好,是对那些孤儿,他们同是吴三桂的余孽,对你们老师好,那是因为你们用得着,看看他对别的山外人,哼哼。”
“他对别的山外人怎么了?”程自远问,忽然觉得脑子血涌,天旋地转,哎哟一声瘫坐在地。
楚素眉惊呼着把他拉起,自责:“哎,光顾了说话,忘记你的伤情。”随手掏出一个风油精一样的小瓶,问刚才伤到哪里。程自远指点后脖。
呼,楚素眉双眼亮如红灯,目光照在后脖,微微的热。一只手在上面摩挲,竟也有了温度。
“我给你搽药。”她喃喃道,口里的气息提前抹到伤口上,柔柔的,把麻痛纾解了三分,接着是清亮的潮润,散发近似桂花的香味,又把麻痛稀释了一半。
很快,程自远感觉好多了,山风吹来,居然有点舒爽。
继续向前向上。程自远忍不住好奇,又问莲真对山外人如何,这其实有点明知故问,吴村除了老师和保育员一律不接待,就说明了问题,可程自远仍觉得有很疑问纠缠在心头。
楚素眉沉默了一会,却避而不答,摆手说:“这个以后再说,你不妨自己先观察观察,眼下我们赶路要紧。”
眼前照旧是山峰突起,大树密布,在这个黑夜,景象更显神秘而荒蛮。很快,那些被砍倒的树木隐隐地浮现,横七竖八,漫山遍野,微弱的星光下,可见白天的血色一摊摊凝固在地上、树桩、树身、枝头,发出黑色亮光。
此情此景,加上楚素眉刚才的话,令程自远陡生惊警,耳边响起白天莲真的的话——“阴魂受到邪鬼恶人驱遣,在此变幻出没,恫吓、羞辱我吴村祖灵”。看样子这“邪鬼恶人”十有八九是眼前这个楚素眉吧!
程自远想了一阵,尝试着说:“这么好的树木,这么美的山水,真可惜啊,什么邪鬼恶人搞得破坏,——据你看,究竟是什么邪鬼恶人?用心何在?”
楚素眉鼻孔哼哼,头也不回,说:“是有人用驱灵之术,驱遣山中荆棘蛇蝎鸟雀的阴魂,布电火鬼影、虚幻阵势,威胁吴村,——这个不是我们要关心的事情。”
天,她的说法和莲真、盘古的一模一样。莫非……不是她?程自远心有不甘,再问:“那么,是什么人这么干的?目的是什么?”
楚素眉回头盯了他一眼,黑暗中通红的目光把他灼了下,却是瘆人的冷。“这个……我不很清楚,”她嘀咕,话音散漫,“吴村祖先反复叛逆,把人间各派、天地众神全都得罪光了,想加害他们的人和鬼多的是。”
“人,不至于吧?”程自远说,“都过去三百多年了,现在的人连历史书都懒得读,哪里会管那么久远的恩怨。”
“人不管,鬼会管,人被贪欲迷了心窍,受鬼怪驱使,会比鬼怪还邪毒,哎,不说这些了,”楚素眉摇手道,“我的目的不在这里,你且看,经由此阴气郁结的山岭,我们可以鬼域遁空,见证三百年前千古遗恨的那一幕……”
正说着,前方一阵山风携着黑烟卷过,呼啦,山林发出由远而近的异响,细听,里面杂夹着隐约的哭号。瞬间,那些倒下的树木、残损的枝干、腐烂发霉的树杈竟成了一具具人尸,白色的去皮树干是扒了皮、露出森森白骨的人,截掉一半的树干是无头脑袋,填塞道路的哪是什么树叶,尽是碎裂的盔甲、刀枪、头发、布片……
她停下,两目瞪圆,红光骤亮,身子也一个忽闪,扶住旁边一棵歪斜的树木。
“怎么会这样?”她叫道,苍白的脸上现出痛苦的皱折。
程自远心里怪怪的,想这下露馅了吧,白天的把戏肯定是这女鬼幕后操纵的,眼看莲真做法,尸横遍野,她伤心了。这一想,后悔跟她出来,——天,会不会有危险?
这时,楚素眉长啸一声,身子发抖,叫:“哦,这些都是我们汉族勇士的鲜血啊!”
“可是,你刚才说是蛇蝎鸟雀的阴魂受人鬼驱使……”程自远小心说。
“不,现在这些,看样子不是!”楚素眉表情凌厉地吼起来,“这是刚刚发生的事情!你看看,鲜血还在流,尸体、刀枪还有温热……”
程自远小心凑近,妈呀,可不,一具缺了胳膊的尸体上,鲜血像泥鳅一样蜿蜒而出,千万条泥鳅黑红淋漓,呼啦,山风吹荡,腥气弥漫。
斗胆摸一摸刀剑,果然是微微的热。
一棵一人多高的孤树在风里猎猎作响,细看,却是一面又脏又破的旗,上面依稀可辨一个“明”字。
还有一面躺倒的满是粗大脚印的破旗,写了个“李”字。
“一定是我父王的志士们阴魂郁积,一路查探到了这里,想要帮助我追讨元凶,恢复大明,可惜遭遇不明恶鬼袭击,死而为聻了!”楚素眉口气坚定道。
她的背影在杂乱的尸堆里跌跌撞撞走几步,一歪,蹲下,瑟缩不已,发出凄厉的哭嚎:“哦天啊,”她喊,“三百年后又遭新难,旧恨新仇何时了!”
“不,不……至于吧?”程自远错愕道。
“很可能是埋骨云贵的吴家祖先听到消息,赶过来护卫,发生的大战。”楚素眉嗓音嘶哑,两眼潮红。
“那些吴家祖先都是身经百战的恶魔,比这山上埋葬的逃难先人要强悍得多,这可怎么好!”她一边说一边俯身细察,时而还翻弄一下尸体,晤面抽噎。
程自远大觉荒诞离奇,突然想发笑,到底强忍住,仗着自己读过几本明清史书,悠悠道:“这很难说,满清一路追杀永历,后又结恨吴三桂,说不定是满清八旗的幽灵干的。”
“不可能!”楚素眉叫道,“满清据天下三百年,自认明朝绝灭,吴家断根,恨意早就消散,不会做这种事。”
“谁知道,那些被你爸打得威风扫地、尸横边陲的满清八旗兵可不会这么想,他们恨呢,才不管身后多少年,只会记住你爸,记住这些打败过他们的人!”程自远胆子陡壮,果然是知识就是力量。
楚素眉眨眼,沉吟,仰望夏夜星空,长长叹口气,腥气弥漫的风把她的声音传出很远,似乎传到天地的尽头,那边,同样的声音应答着她的叹息和话语,有一刻,程自远觉得四面八方有无数个楚素眉在呼应:
“不管是谁干的谁干的谁干的,我必报仇雪恨扭转时空扭转时空扭转时空……”
带着这起伏连绵的呼声,她哗地腾空而起,手在半空一挥,程自远也被缓缓托起,随了她呼呼向前。
山和树都在脚下倒退,云雾在身边飞驰,星光在深黑的天穹繁密地旋转,有一瞬间程自远直觉时空正在悄然转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