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娜向雪艳扑过去,拼命掐捏、呼喊。
“一定是那个恶鬼!”小虎头喃喃道,“我们都睡着了,没有看见,浩浩昨晚也没来,——不过他讲过,那恶鬼会来的。”
“你们醒过来,雪艳就这样吗?”程自远问。
众小孩点头。花花瘪嘴而哭,再次引发满屋抽噎。几个痴呆、自闭和胆怯的不明所以,互相看看,满脸惊慌莫名。
正手足无措,胡姥姥端着早餐进来,看了雪艳一眼,表情无奈道:
“唉,故伎重演了,这女鬼以蛊毒打进这小孩的五脏六腑,门外傩神要清剿,两下里搏杀,里里外外揪扯,才闹成这样!”
“你怎么知道?”陈娜问。
“这事前年发生过,一个叫吴小青的孤儿也是中了这种蛊毒,莲真当时不会焚纸作药的法术,急得没办法,特意请来三溪洞白云观法师,布金刚驱鬼阵,结果法事开始不久,吴小青就口吐白沫,两手撕扯玩具,好像有谁在他身上打来打去,把他的躯体当做战场,不一会就断了气,那样子跟现在的雪艳一个样。”胡姥姥悠悠道。
陈娜和程自远瞪眼唏嘘。
胡姥姥叹气继续:“白云观的法师说那是恶鬼钻进了小孩五腑,金刚神围拢剿杀所致,当时楚素眉刚来,做法事时称身体不适,躲在你们隔壁那间卧室不敢出来,回想起来她其实已经露出了鬼相,只可惜当时谁也没有在意。”
难以置信,陈娜和程自远满心疑惑,却无法开口解释。这时,流泪抚拍雪艳的小虎头突然抬头,盯住胡姥姥,呜咽道:
“鬼鬼鬼!”
其他小孩断续应声:“鬼!鬼!”
胡姥姥气呼呼说:“鬼被傩神吓跑了,看清楚!”
“你是……鬼……”小虎头手指胡姥姥,口齿结巴。
胡姥姥冷笑:“我要是鬼,能不怕傩神么?笑话!你们摸摸看,我是鬼么,我热乎呢,有血有肉呢,你们这些中了邪咒的家伙,神魂颠倒,人鬼不分。”
转脸对陈娜,哭道:“这些鬼小孩,太欺负人了,天天跟他们混,受猜疑憋屈,冤不冤啊!”
陈娜安慰胡姥姥几句,转身批评小虎头,把十二个小孩都安顿到桌边,吃起早餐。
胡姥姥朝小虎头咧嘴,说:“我要是鬼,我在饭菜里下毒,一日三餐,有的是机会,还用得着那么费神?”
“你不敢,”小虎头回嘴,“饭菜里下毒,道长一抓一个准!”
“听听这话,像话吧?”胡姥姥对陈娜喊。
陈娜这回说:“是您老不像话,什么饭菜下毒,怎么可以这样说?”
胡姥姥举起双手,状如投降,道:“好好,我乱说,我不该,我也是气急了。”说完一个人把雪艳挪正,端来毛巾脸盆,给她擦洗,嘴里喃喃:
“好好去西天,去见三清祖师佛祖菩萨,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宝宝,那里才有你的列祖列宗兄弟姐妹……”
边说边抽手抹抹眼睛,鼻孔窸窣不已,两个眼圈泛出潮红。
莲真带着吴水明等人急急赶来,听了陈娜的讲述,摸了摸雪艳凉硬的身子,也说可能是傩神清剿蛊毒,两下揪扯所致,本以为昨日雪艳苏醒,蛊毒已除,不料蛊毒深潜,道法不及,傩神来剿灭,伤及无辜。边说边捏拳捶胸,似懊恼之极。
村长吴尚青责骂陈娜和程自远看护不力,提出要惩办。莲真问:“怎么惩办?”吴尚青顿了顿,沉下脸,说:“喂鱼。”
莲真皱眉道:“两位老师是我们盛情挽留下来的,岂可翻脸以对,大失待客之道?此事只怪恶鬼太凶,蛊毒太重,你我现在都无良策,推责于两位老师,实在不仁不义。”
吴尚青讷讷不语。程自远却已耐不住,连喊要离开,转身要去房间收拾行囊。吴水明挽住他,说:“我们不怪你,你怎么能怪起我们?”
程自远气鼓鼓道:“我不怪,是怕,——怕还不行吗?”
莲真拍拍他的肩膀,说:“喂鱼只是开玩笑,开玩笑而已,对游泳健将来说,鱼是自家亲戚,何喂之有?”
程自远看看陈娜,若有所待。陈娜这时却抽噎不已,两眼酸红道:“道长、村长,我,我们没看护好,对不起,我会尽力的,这些小孩再不能受伤害!”
莲真吁口气,称陈娜态度积极,值得嘉许。
程自远尴尬呆立,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两个村民拿来一卷草席,把雪艳抱下,裹上,抬往白塔焚化。送葬者寥寥无几,唯有莲真、吴尚青、吴水明、程自远等几人。
陈娜留在孤儿院看护小孩。小虎头哭着要去,被制止。陈娜抱住他,站在祠堂门外,胡姥姥和十几个小孩也跟到门口,呜呜咽咽目送殡葬队离去。
殡葬队走到半路,天气骤阴,草木在风中摇曳,恍如人影蹒跚,渐渐地这人影从道旁山林里浮出,分明是一行行白衣白帽的小孩子,个个模样如布娃娃,哭哭啼啼,手举白幡花圈,其中一个扁脸细长脖的男孩挥动白幡,对着殡葬队喊:
“作恶的鬼怪一定会受报应!”
另一个脸红鼻塌的女孩接着哭叫:“谁也跑不了!”
程自远觉得这两个小孩有点面熟,略加回忆,妈也,不是那两个布娃娃的吴军和晓英嘛。浑身一颤,心里既不忍也不敢回应,只得低头默默走。
其他送葬者和他一样默默走,表情无动于衷,似乎没看见什么。程自远想他们应该更熟悉这些小孩,此刻心情和自己差不多吧?这一想,听着漫山哭喊,大觉悲凉。
眼见上台阶,入竹林,景物陡然昏暗。突然,道旁扑簌簌响,两个穿白衣戴白帽的小孩哭叫着雪艳的名字,从林子里突然闪出来,队尾一下乱了,到处是杂沓的脚步声。
程自远大惊,抬头,却是吴亮明牵着一个女孩挤进送葬队列。看见程自远,吴亮明介绍女孩是他堂妹,以前也是孤儿,两年前被他表伯收养,之前和雪艳在孤儿院里成长,雪艳年幼,如同小妹妹,今天听了噩耗,大为惊恸,这便赶来送殡。
说着说着,吴亮明的堂妹,那个被白衣白帽包裹,形容瘦小面目不清的女孩呜咽起来,声音断续细弱,仿佛从地底冒出。风哗啦哗啦掠过,把哭声带向四面八方,树草为之瑟瑟颤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