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自远猛记起刚才的女鬼,问白衣少年:“这个楚素眉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衣少年叹息道:“我也暂时没搞清,很是困惑,其身形变幻莫测,来去飘忽无踪,唉……”
“楚素眉不是害死你的人么?你该熟悉才对!”
白衣少年愣了愣,迟疑道:“生前没有防备,很多事懵懵懂懂,不甚分明。”
程自远还想再问什么,白衣少年嘘气道:“人死心冷,却能连通幽冥,察觉异样,据我所感,此地邪魂恶鬼纠缠,虚实真伪难辨,还望老师处处小心。”
说完呼的转身,飘然而去。
程自远眨眨眼,只见门外星光幽微,夜色空寂。他慌忙关上门,摸探到育儿室。
陈娜正在屋瑞安抚孩子们,看样子差不多平息了哭闹,只有那个喂过水的女孩雪艳两眼大瞪,面色苍白,嘴巴张着,好像要说话,半天只咧出一缕涎水。
陈娜摸摸雪艳的头,说不怕,睡吧,老师不离开你。
雪艳紧握陈娜的手,浑身发抖。
陈娜俯身抱住她,亲吻,反复叮嘱不怕,好好睡。
雪艳勾住陈娜的脖子,嘴里呜呜叫,似乎在努力挣扎,想要摆脱什么,却终于软下去,躺倒在床上,合上眼。
陈娜拿纸巾擦去雪艳眼角的泪水、嘴角的唾沫。两个成年人呆呆守在育儿室,听起伏鼾声,不敢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风刮过,摇动门窗嘎嘎响,一圈昏黄的光由厅堂方向缓慢移来。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的陈娜和程自远陡然惊警,却见那圈光停在门外,门随即被推动,哐哐哐。
程自远问明是胡姥姥,正要开门,陈娜制止他,透过门缝看清胡姥姥的脸,才打开。
胡姥姥擎一盏蜡烛气吁吁进门,说自己夜里小解,发现停电,预感不好,所以赶来看看,以往这里停电,总有不祥的事情发生,实在叫人耽心。
陈娜告诉她楚素眉刚才显形,喂雪艳喝水,被发现就逃走。程自远嘟囔:“她又在厨房消失了,那里简直就是她的窝。”
胡姥姥对程自远说:“我在那里没发现异样啊,你说那是她的窝什么意思?难不成你又要怀疑我?我像吗?我是吗?”
程自远一时语塞。胡姥姥竖眉吸气道:“你还看见什么?你一定不止看见那个女鬼!”
程自远只得坦白在大门口遇到浩浩,那个白衣少年。
胡姥姥捏拳挥手喊:“就是他就是他,那女鬼吸了他的精气,变化多端,时而人时而鬼,时而大时而小,她故意在厨房隐身,不过是要嫁祸于我,因为我揭发过她,然后她又在门口化身小孩,装无辜呢,可恨可恨!”
没等程自远应答,胡姥姥举灯靠近雪艳的床,伸出多皱的手摸摸雪艳的脸颊、眼帘,问陈娜:“她当真被那个女鬼喂过水?”
陈娜点头,拿起一片泛出点点白渣的碎瓷。胡姥姥接过,闻了闻,皱眉叨咕:
“不好,比昨夜还不好!”
陈娜急问怎么不好。
胡姥姥沉下脸说:“看这白渣,和昨夜的蛊毒一模一样,这个女鬼料定我们白天法事忙累,夜里松懈,才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显形为害,胆大妄为啊。”
她拍打起雪艳的脸,不断喊醒醒。雪艳沉睡不应。
“看看,中邪毒了,完了完了,”胡姥姥伤心地哭起来,“你这个脑瘫怪女啊,怎么就这么傻呢?你平时不是鬼精鬼精嘛,经常在你胡姥姥面前玩诡诈,一会儿真人一会儿布娃娃,现在你变啊,快变啊,变成活人醒过来!唉唉,莫不是你觉得我胡姥姥不好玩了,被那个女鬼勾魂勾到阴间去玩了,呜呜呜……”
陈娜止不住鼻孔窸窣,上前拉住胡姥姥劝:“不至于吧?看雪艳还有呼吸,也许是睡得太沉。”
胡姥姥擤一把鼻涕,眼泪汪汪道:“我也巴不得这样,可实不相瞒,这已经不是头一回,以前有过好几个小孩喝了这女鬼的药水,嗜睡不醒,无一例外丧命的,最后只得由莲真道长念经咒做法事,焚化入塔啊。”
陈娜和程自远都打个寒战,凝视昏睡的雪艳。陈娜猛地扑上去,一边大呼雪艳,一边在女孩身上掐捏。闹声里多个小孩惊醒,再次哭声起伏。
雪艳咂咂嘴,含混地呜咽了一声。陈娜说:“她还活着,活着呢,没事,应该没事的。”
“可是她醒不来的。”胡姥姥撇嘴道。
“谁说的?她没事,就会醒过来。”陈娜直勾勾盯着雪艳,嘟囔。
胡姥姥鼻孔哼哼,不答。
“浩浩哥哥来晚了,”幽暗中小虎头突然开口,“我知道他会来的,可是他被什么事情耽搁,今天来晚了,不然,雪艳就没事。”
“鬼!”胡姥姥瞥一眼小虎头,说,“他们都是一个鬼!”
“你才是!”小虎头气呼呼回嘴。陈娜赶忙喝住小虎头,要他带头安静睡觉。
胡姥姥咧嘴苦脸,对程自远说:“你看看你看看,这些孤儿可怜又讨嫌,他们其实都或多或少中了那女鬼的蛊毒,一个个正变呆变傻变疯,到头来都难逃厄运,完了完了,真叫人伤心绝望。”
陈娜白她一眼,正要喝止,胡姥姥又说:“你俩别不相信,我说的句句是实,那些死去的小孩都是这样慢慢被淘空的,莲真也没有办法,在他们死后,焚化入塔完毕,会仿照他们生前的模样,制作布娃娃以存纪念,这些不哭不闹的布娃娃可比活人安静听话好伺候。”
说着伸手,在雪艳的枕头下摸索,抽出一个布娃娃。“看见没?她平时最喜欢抱的布娃娃,就是她生前最要好的玩伴,上个月去世的女孩晓英,这死鬼脸红鼻塌头发乱,布娃娃跟她生前的模样很像,瞧瞧,你们瞧瞧。”
胡姥姥摇晃布娃娃,嘴巴歪咧,看不出是埋怨还是取笑。
接着她四下睃趁,又从地上捡起一个被踩瘪的布娃娃,说:“这是吴军,去年死掉的,扁脸细长脖。”
从椅子上拿起一个:“吴白灵,死掉一年半了,尖脑袋烂嘴巴。”
“还有呢,这里还有——”胡姥姥边说边踱到一个柜子旁,打开柜门,哗啦,布娃娃倾泻而出,淌了一地。
细看,这些布娃娃个个面貌不同,但大都脏兮兮的,有的缺胳膊、少眼睛,有的分明是男孩,却梳小辫穿褂子,有的女孩身裹少见的红肚兜,更多的赤身裸体,上有类似烟熏或刀刮的痕迹。
陈娜和程自远当即两眼圆瞪,倒吸冷气。
“总共两百九十七个呢,”胡姥姥说,表情竟有点得意,“看看,个个惟妙惟肖,简直跟活着一样。”
陈娜突然捂脸扭身,发出呻吟。程自远扶住她,问:“怎么会有这么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