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漫来,程自远咳呛,瑟缩,心里充满了忧虑和懊悔。此时此刻,陈娜到底怎样?自己真的孤立无援?为什么会弃陈娜于不顾,离开那些孤儿,中这个恶鬼的奸计?难道真的全都完蛋了?一离开成千古恨啊!
他扭动身子,好像被无形的爪子揉捏似的,噗通跪倒。他趴伏在地,哭叫起来:“陈娜,娜娜,我对不起你,我我……不该离开……”
白雾里传来这哭喊的回音,细听却是女声,它在喊:
“自远自远,我也对不起你,我……不该跟你吵……”
两个哭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甚至能感觉到白雾里飞来的泪点。泪越来越密集,甩到脸上,一片湿润。然后,程自远在轻声咳嗽中睁眼,他竟然拥着陈娜躺在床上,两张脸因为贴得太近,彼此感到了窒息,而喉咙里都残存着哽咽,脸上都凉湿凉湿的。
他俩都做了奇怪的梦。陈娜说她梦见楚素眉像一个傩面具,飞到自己脸上,于是她无法说话,身不由己,她听见自己——其实是楚素眉——拒绝和程自远同房,骂程自远没爱心,撇下自己和孤儿不管,还一把将程自远推出了房间。她在在面具后面挣扎,和那个女鬼脸贴脸地撕咬,拼命抵挡女鬼向自己身体的入侵。
这么搏斗了半天,她——还有那个女鬼——跌跌撞撞出门,向着育儿室迈步。她其实是拒绝去育儿室的,因为此刻那里的孩子们都已入睡,万籁寂静,去那里只会造成惊扰、伤害。可那个女鬼不断扯动她的腿脚,强扭她的脑袋和身躯,往育儿室方向迈。
她抗拒,死命往后拖自己,进三步退两步,浑身吱吱嘎嘎仿佛断裂般疼痛。
育儿室的门被撞开,十三个小孩全都呼啦坐起,短暂惊恐之后,一个个松口气,咿呀叫:“陈老师!我们乖,刚刚都睡着了!”
那一刻,她几乎要哭出声,但她无法遏制自己扑向其中一个孩子,那应该是英子,她没怎么挣扎就四仰八叉,任自己锋利的牙齿和长爪直捣心肺,两个眼睛始终瞪着,嘴巴无声大张,似乎在问:“老师,您究竟是怎么了?”
其他小孩纷纷哭喊:“老师,我们不敢了,我们再也不闹了,我们会变乖的,呜呜呜……”
陈娜心痛着,眼泪扑簌簌下落,混合汗水,打湿了身体,可那个黏附她的女鬼却不肯罢休,低吼着又扑向另一个孩子牛庚,育儿室血腥弥漫。
那些孩子真的很乖,太乖,一个个向她哭泣求饶,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也许夜太深,他们逃无可逃,也许他们吓傻了,跑不动,不敢跑,当然,最有可能的原因是那女鬼披了她的皮囊。这段时间孩子们是多么相信、依赖她啊,他们无法想象她会变成女鬼,就连那个最聪明的小虎头也不这么想,他们一定是误以为她只是在惩戒他们,把赤裸裸的挖心剖腹看成普通罚站而已。
这一想她悔愧万分,要是程自远没有被赶走,就好了。
她拼尽全力和缠身的女鬼搏斗,看上去就像抓狂的女疯子。这场景激起了孩子们更加无助的哭声。泪雨飞溅,把她里里外外浇透了,她的躯壳于是发皱、开裂,纸一样稀烂。
她破壳而逃,白烟般飘飘荡荡升到半空,不久就看见了在无数岔路口迷茫挣扎的程自远,刹那间心中的懊悔、恐惧、委屈化作泪水奔涌而出……
“哦天,”程自远说,“我们的梦境居然是一致的!”
“这么一致,会不会是……真的?”陈娜喃喃道,说到“真的”话音很轻很轻,好像生怕惊扰或点破什么。
两个人心咚咚跳,身子紧张相拥。
“咳咳咳……”隐隐传来咳嗽声。两人互相盯着,以为声音来自梦里。
咳嗽延续,伴有水声。蓦地,陈娜喊:“不对,在隔壁!”两人当即翻身下床,摸出门去。
咳嗽声、水声断断续续,间插一个女声问话——“好喝么?”小孩呜咽作答,似在拒绝哭泣,女声安慰——“甜的,好喝!”催促快喝。
程自远屏息靠近,撞开育儿室的门,里面一盏幽黄的烛光亮着,一位中年女子俯在床前,正给脑瘫女孩雪艳喂水。
这女子,天,正是那个楚素眉!
程自远鼓足胆气大喊:“鬼!有鬼!”随手开灯,灯扑哧两下,骤灭。
楚素眉一如梦中,朝他咧咧猩红的嘴巴,没等他反应过来,擦身而出。
水杯倾翻,清脆的碎裂声中,雪艳呜啊大哭,其他小孩被惊醒,也纷纷哭起来。
程自远追出门去,遥见楚素眉长发飘忽,身体轻捷,在走廊里左冲右突,步履无声。程自远边喊边追,绕着走廊兜圈数匝,渐渐地追近了,听得见她急促的喘息甚至心跳。
“你跑不了!”程自远叫道,“不管你是人是鬼,自打第一次看见你,我就觉得你诡怪之极!”
猛地,楚素眉转过身,面孔僵木苍白,手指伸长如利爪,冲程自远抓来。程自远立刻身子发麻,像触电一般,短暂僵住。
楚素眉哼哼两声,向后厨方向飘去。
程自远咬牙忍痛,快步尾追,至后厨,伸手不见五指,摁灯不亮,心里有点后怕,想着回育儿室拿蜡烛来,倒退至厅堂,猛见一个白晃晃的影子立在豁然洞开的大门口。是个面目不清的白衣少年!
“她跑不了!害人者统统跑不了!”白衣少年喃喃道。
程自远喝问:“谁?”
“那个女鬼!”白衣少年说。是个嗓音清越的男孩声。
“我问你是谁。”
“浩浩。”他答。
“啊?莫非你也是……鬼?”程自远小声问,心跳得厉害。
“老师不必问,冤死的小孩灵魂郁结,经久不散,虽死犹生,因为一切愿望喜好习性都与活着的时候相通。”白衣少年拱手说。
“可是你……你三番五次半夜现身,究竟要干什么?听人说你们这些夭折的小孩遭受女鬼陷害,已经变成她的替身和帮凶。”程自远气吁吁道。
“谁说的?”白衣少年问。
程自远想说出胡姥姥的名字,一转念,告密可耻,忙说:“这你别管,我也觉得你们可疑。”
“老师,冤死的孩子希望得到安抚,活着的孤儿更需保护,我们所做的,不过是这些,在这个地方多次现身,实在是迫不得已,因为这里恶鬼猖獗,阴邪不散,我们不能眼看自己从小的玩伴再次遇到意外,”白衣少年一边抱拳致礼,一边说,“为此惊扰了老师,实在抱歉,不过刚才的确很危险,我恐怕又来晚了点,遗憾!”(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