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自远和杨晖坐吴副村长的摩托上山,奔吴村。途中停车,程自远陪伴杨晖去树林小便,竟惊慌而出,大呼里面有尸骨。
吴副村长表情平静,说:“你们看错了吧?疑神疑鬼!”
程自远嘴巴半张,无声。杨晖接口:“没错,是尸骨,清清楚楚,天!什么鬼地方,我不想去了,呜呜呜,我要回家……”
吴副村长说:“怎么会呢?”脱下头盔,走进树林,好一会拿个大脑壳出来。杨晖再次尖叫,缩到程自远身后。
“看仔细,”吴副村长说,“是大货车上的残片,铁的。”哐哐敲两下,扔地上。
程自远凑近看,果然是铁壳,灰白的,半弧形,上面的空洞像煞眼睛和鼻孔,边缘带着红锈,一如残存的血迹。
“妈的,”程自远骂,“什么人吃饱没事,做出这种玩意吓人!”
“是三年前,一场车祸……”吴副村长刚开口,又打住。
“可这铁壳,这么像,简直就跟人为加工过一样。”程自远啧啧道,扭过头看吴副村长,问:“喂,你说车祸,什么样的车祸?”
吴副村长低低叹口气,戴上头盔,说:“赶路吧。”轰,发动摩托。
他们坐上去时,程自远还在瞟那个铁壳,嘴里喃喃:“一定是很惨的车祸。”他能感觉到吴副村长的脊背抖了下。
第二次停车是因为杨晖喊口渴肚子饿,程自远也觉得有点饿。他们没吃午饭,经过山路颠顿,到现在肚子全空。
吴副村长顿感歉疚,说自己来去匆忙,光顾了采购小孩用品,忘记吃东西这事了。一边说一边又是脸红脖胀,两手局促不安地互挠。
程自远很大方地摆手,说没关系,他们带了吃的喝的,一块享用吧。吴副村长推辞说他不饿不渴,不客气。
程自远翻出背包里的水和面包,和杨晖在树底下吃喝起来。吴副村长倚靠摩托车,挽手胸前,默默地等待。其间程自远几度给他递上水和面包,他都歪着嘴巴摇头,鼻子皱起,似乎闻到什么难闻的气味。
杨晖也眉头紧皱,嘴巴呜呜咽咽,抱怨面包是馊的,一定是大热天在背包里闷坏了,水有异味,说不定过了期。
程自远闻闻嗅嗅,说没有啊,正常。
杨晖跺脚说:“这还正常?跑这鸟不拉屎的山上,连个吃饭的地方都没有,还要在摩托上颠来颠去,担惊受怕!我局里的同事可不是这样,人家港澳游,吃鱼蛋粉、云吞面、葡挞、双皮奶,坐观光游轮,别提多享受,同事要是知道我这副鬼样,都要笑死,我在局里没脸做人。”
“局里?”吴副村长吸口气,盯住杨晖。
“对呀?我们文化局!”杨晖脱口而出,一副急于辩解的口气,“我们局里很多同事都港澳游了,办公室主任人家刚刚还去了趟欧洲,哪里像我们……”
话没说完,吴副村长愤然挥手打断,口气阴沉地问:“那么,你,你们,不是老师?”
程自远猛回神,结巴道:“我是,我……我是……”不知怎么,掏口袋的手指竟然惊慌乱颤。
吴副村长接过程自远的教师证,反反复复看半天,指点杨晖:“那么,她不是咯。”
程自远只得点头,赔笑:“我是,不就行了?”
“你们是什么关系?”吴副村长冷冷地问。
“恋人。”程自远赶紧说。
杨晖不满地瞥一眼吴副村长,叫:“你们查户口啊?审判啊?”
吴副村长撇撇嘴,道:“你们肯定骗了旅行社,不是老师、幼儿保育员,我们是不予接待的。”
杨晖眼圈通红,咬牙大叫:“不接待就算了,我还不稀罕去呢!”说着拉住程自远,话音带了哭腔,要转身下山。
山路漫长曲折,而此刻夜幕已临,光线昏沉,烟云携着山风呜咽吹荡,景象透出几分瘆人的险恶。
程自远为难了,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做出勉强的笑容,对吴副村长道:“是我不好,我说了谎,她是无辜的,不知情,事已至此,大村长你就体谅体谅,我不能拉下她,现在返程也似乎来不及。”
吴副村长吁口气,看看周围山景天光,说了句“下不为例”,脸依然僵硬着。
咚,杨晖随手一扬,一个喝空的水瓶掉地,沉闷的响声像击中了吴副村长的某个机关,他突然冲过来,大叫:
“哎,我吴村好好的山水,就是被你们这些外来的家伙糟蹋掉的!奶奶的,好好的山水,好好的地方,快不成样子了!我爸爸说得没错!”
杨晖和程自远同时愕然,不知所措。见吴副村长俯身拾起空瓶子,程自远又是连连致歉,把地上的面包包装纸也捡起来,连同空瓶子一道塞回行囊。
杨晖脸红哼哼:“一个空瓶子,犯不着上纲上线吧。”
吴副村长瞪她一眼,气呼呼转身,发动摩托。程自远赶紧追上去,检讨自己和女友言行不当,以后一定注意。
吴副村长看着杨晖手里没吃完的面包,口吐残存的喘息:“我看到这些旅游食品,就恶心!喔哦喔……想吐……吃这种东西的家伙,没几个是善良有爱的!”
“你不能以你一个人的好恶,打击一大片!”杨晖反驳。程自远示意她闭嘴。
“我们全吴村的人都是这样,讨厌塑料包装,讨厌加了各种化学制剂的食品,那是人吃的么?我们的猪都不吃!”吴副村长脸泛红光,神情激越。
杨晖气急:“你骂人?你……”
程自远拉住她,劝:“别别,人各有所爱。”又转身,笑对吴副村长:“这么说吴村一定讲究绿色天然,好地方啊,难怪。”
好不容易平息争吵,重新上车。
夜色越来越浓重,山路还在幽暗中蜿蜒。风带着凉意,吹动路旁的树草,漫山遍野瑟瑟作响,恍如无数杂沓的脚步与细碎的低语。杨晖不知不觉抱紧程自远,看样子颠簸得有点疲乏了。
不一会,车灯照见前方山崖,一辆货车侧翻在靠里边的路基上,水泥砂石洒一地。吴副村长嘀咕:“活该!见鬼!”小心绕过货车。
货车驾驶室朝下,玻璃碎片散落,经摩托车灯照射,闪出血红一片。程自远感觉自己的眼睛被扎了一下,锐痛。杨晖的身子同时抖了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