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站在山鬼祭彧身前的,便是之前他说过的半妖弃匀。
他生得奇丑,浑身漆黑的颜色,还带着些半落不落的毛发,虽有一副健硕的体魄,可那张脸上却是凹凸不平,十分可怖的。
这半妖弃匀我也是早有耳闻的。
据说,他是狼妖与人类结合生下的半妖,身怀好几千年的道行,他最擅长的,便是催生还魂草,而还魂草是这世间最好的良药。
它不单单能医治百病,治愈内伤,还能令方才死去的人重新活过来。
因为他这是独门绝技,这些年来便一直做些以物换物的营生。
别人若想要他的还魂草,就必须要抵给他一些令他满意的东西。
而我从未想过,我有朝一日,竟也会被当做货物一般,被人拿来换他的还魂草。
此时祭彧已经与弃匀说明了来意,又伸手指了指被他用铁索捆住的我,又转头对那弃匀笑得十分讨好:“怎样?您看她可以作为交换之物么?”
弃匀向我看来,那双带着诡异的墨绿色的瞳孔微缩,他咧了咧黑色的唇,露出森冷凸出的尖牙,嗓音干涩又难听:“模样儿倒是世间少有,只是……我可从来没玩儿过女鬼。”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来回游移,那种毫不掩饰的觊觎神色刺得我几欲呕吐,可我依旧动弹不得,嘴上又被祭彧施了法,说不出话来。
这是我成为孤魂野鬼后,第一次如此狼狈,如此被动。
祭彧听他这话,便以为他不肯,便急忙道:“既然没试过,这次您不妨试试?”
弃匀又咧嘴一笑,笑得十分难看:“这交易,我做了。”
听罢这话,祭彧才似松了一口气,连忙赔笑道:“那……您可以换多少还魂草给我呢?”
弃匀挑眉,问:“你想要多少?”
祭彧低头,笑了笑:“十株,十株可好?”
弃匀冷笑一声,上下打量了祭彧几眼,又道:“又是为了你那没血缘关系的孙女儿?”
祭彧笑脸一僵,竟是难得的露出悲伤的神色:“桃夭虽与我并无血缘关系,但却胜似我的亲生孙女儿……她,她是个很好的孩子,而我,我不能看着她死……”
我惊诧的看着祭彧,我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
世人都说孽阴山的山鬼祭彧,心狠手辣,阴险无比。
可是原来,他也有如此温情的一面。
我忽然想起冷漠如斯的凤阖灼,他并不算是一个好人,他对谁都是冷漠如冰,却到底有一个宋缱音是他命里的意外。
我突然开始明白,有的人就算再阴狠,再冰冷,也终有一个或两个人是最例外的存在。
或许,是亲人。
或许,是爱人。
而我亦然。
纵然我杀人无数,日日饮血,可我却从来不杀孩子。
因为看到他们,我就会想起我的孩子。
他们因惧怕我而哭泣的模样,就像我想象中,我自己的孩子的模样。
我下不了手。
可是,这世上总会有人被温柔相待,而那些人中,却并没有我。
我恨极了这个人世,恨极了命运二字。
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能善始善终,而独独是我,一步错,步步错。
“哈!十株便十株罢。”此刻,弃匀讥讽一笑,答应得无比爽快。
祭彧一听,惊喜无比,连忙道谢。
弃匀却摆摆手道:“你今次送来交换的物件儿比你之前送来的要好太多,给你十株也不为过。”
这话,他是对祭彧说的,而他的双眼,却一直紧盯着我。
那种犹如毒蛇一般的目光,让我开始慌乱。
祭彧拿了十株还魂草后,脸上带着笑,却是毫不犹豫的转身便走。
而我,却被弃匀扛进了他的山洞里。
当我被仍在那铺了柔软的兽皮的石床上时,我抬眼,便撞见那张带着贪婪欲望的脸。
他看着我,眼里是更加满意的神色:“果然是个美人儿。”
他这样的神色,是我曾见过的。
我最后作为人的那一晚,那两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乞丐便是用这种眼光看我的。
我瞳孔一缩,心里慌乱更甚,便更加狠戾的望着他,咬牙切齿道:“你最好收起你那些肮脏的心思!”
他先是一愣,随后便笑:“哟!美人儿还挺有性格?”
只是很快,他便又沉下脸来,扬手便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
他的指甲如同狼一般的尖利,刮过我脸颊的时候,刺得我生疼。
只是我是鬼,虽修成了身形,却不会流血。
我抬眼狠瞪着他,可下一刻却又被他擒住下颚。
他眯了眯眼,冷笑着道:“不过是个玩物,也敢对我大呼小叫?”
我啐了他一口:“你呢?不过是个不人不妖的怪物罢了!明明低贱如草芥,又摆什么高贵架子?”
他大抵是被我触及了痛处,捏着我下颚的手蓦地用了力,那双墨绿的眼里泛起暗红的光芒:“贱人!”
这一声低吼间,我整个身体便被他扔到了地上。
他一脚踩着我的小腹,恶狠狠地盯着我,又忽然笑得无比诡异:“这张小嘴倒是挺厉害!我且看看你能被我玩儿几日……”
他那双眼里传递出的肮脏欲望让我无比难受当他收了脚,蹲下身来,冰冷的手抚上我的脖颈时,我又一次想要呕吐,我咒骂着:“滚开!别碰我!”
他却又笑了笑,一张凹凸不平的脸上鼓起颜色更深的血管,看起来似乎就要破皮而出:“我会……好好享用你的。”
他的手在我脖颈间来回摩擦,或轻或重,却令我颤抖不已。
当他低下身来的时候,我偏头躲开,被绑住的手蓦地伸长了涂满鲜血颜色的指甲。
我像是发了疯似的吼:“滚开!”
他却用一种极为讥讽的眼神盯着我,瞧着我的挣扎,看着我的惊恐。
他站起身来,指尖流露出一道暗光,将我忽然托起,却是向石床上一抛。
随后,他便走了过来,又对我笑得一脸得意:“听说,你叫姒影?”
我不回答,只是狠狠地瞪着他。
他收敛笑意,一抬手,一道流光朝我而来,却是将我的外衣瞬间化作一地破布。
“啊!”我惊恐无比,连忙缩着自己的身体。
他的目光却在我露出的肌肤上来回就连,半晌才满意的点点头:“果然是尤物。”
“弃匀!我要杀了你!”我气得浑身颤抖,我奋力的挣脱着束缚着我的铁链,伸长的尖利指甲泛着寒光。
我想杀了这个用那种无比肮脏的眼光盯着我的男人,我想将他挫骨扬灰!
我要他死!
他却忽然扑了上来,压在我的身上,把头埋进我的脖颈里,狞笑道:“我且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在我做鬼之后,这是我第二次落泪。
我没想到,做人的时候,我因为两个乞丐的侮辱而死。
而今做鬼,竟也要被人如此。
我挣脱不开这锁链,挣脱不开这个扑在我身上的男人,我脆弱得一如我做人时那般。
我不知道我是到底欠了这个世界,欠了命运什么,才会让我活着的时候被抛弃,死了之后,竟还要被侮辱。
我的指甲渐渐收起,我握拳,短短的指甲深深地嵌进了我的掌心里。
我双目浸血的看着这个在我脖颈间亲吻着的肮脏男人,万念俱灰。
我就是灰飞烟灭,也不要被如此!
可还未待我自毁元神,压在我身上的弃匀便被一道金色光芒给袭击。
他仰头狼嚎一声,脑袋竟忽然变作了狼的模样。
这个狼头人身的怪物就那么毫无征兆的从我身上倒下去,跪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此时,一抹好听的男声传来:“姑娘,你可还好?”
这声音……
这声音我是认得的。
这是我阔别了上千年,却一刻都未曾忘却过的声音。
我愣愣的抬头,透过我散乱的长发,我终于望见了那个人。
那个人,身穿一身月白长衫,立在洞口处,洞外的阳光穿过他的肩头,替他镀上一层浅浅的光晕。
他的脸,是我多年未见,却一直记得清清楚楚的容颜。
我浑身颤抖,却是忽然低下头去,任由发丝遮住我的脸颊。
只是我的指甲,却在我的掌心中越嵌越深。
可再深的伤口,于我,却是不痛的。
那些,统统都比不过我此刻的噬骨之痛。
“小……影?”他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带着不敢置信,带着几分颤抖。
一声清脆,是长剑触地的声音。
他认出我了……可我,却不敢抬头。
我曾无数次想过与他重逢时的场景的,却从来没料到,我和他的重逢,竟是这样的。
我衣衫残破,一身狼狈。
可他,却是一身霁月风光,不然半点尘埃。
这一刻,我窘迫又难堪。
我终于清清楚楚的看清了他与我之间的天差地别。
我永远都在尘埃里翻滚。
而他,却从来都在风月里停驻。
“是……你么?小影?”
他问我,似向我走了几步,又不知因为什么而停止不前。
我紧紧地揪着自己身上仅存的衣衫,低着头,还是不曾抬头。
这熟悉的称呼,熟悉的嗓音……都让我慌乱无比。
我曾以为,若有朝一日我能再见到这个男人,我必定会将他剥皮拆骨,要他万劫不复!
可是现在真的见到他了,我却连抬头看他都不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