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暗黑之中,几缕微弱的光芒闪过,凤阖灼从混沌中醒来,却发现自己身在一个忽明忽暗,云雾缭绕不尽,看似一片虚无的地方。
他怔愣半晌,才低眼,只是这一低眼,他便发现自己的身体竟是半透明的。
他愣愣的看着自己半透明的双手,一动不动。
他……不是死了么?
“阿灼。”忽然,一抹温柔又空灵的女声传来,似是轻叹。
凤阖灼是识得这个声音的,他下意识地唤:“孟姨?”
这个声音的主人,正是往生城主孟秋浓。
他想看清她在哪里,可是他朝四周望了望,却发现这里除了一片灰暗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什么了。
“阿灼,为了阿音那丫头,你这样……值得么?”孟秋浓的声音再一次传来。
凤阖灼闻言,他又想起那个在他怀里化作一捧青灰的姑娘,一双墨瞳里暗光流转,看似无悲无喜的瞳孔深处,却有另一种天翻地覆。
他喉间微动,嗓音沙哑又低沉:“没有值与不值……我只知道,我不能没有她。”
只要他一想到未来的岁月里永远都不会再有她陪着他,他就恐慌不已。
他已经等过他一千多年的时光,没有她的日子,是他最难捱的岁月。
而这一次,他再也不想等了……她去哪里,他便随她去哪里。
她生,他便活。
她亡,他便死。
就算这一次,她灰飞烟灭,再不能入轮回,再为人……他也要陪她。
孟秋浓似乎又叹了一声,只听她道:“你的冥界呢?你的帝位呢?你都不要了么?”
凤阖灼摇头:“不要了,我都不要了……”
冥界有元福,他丝毫不担心。
至于帝位,他从来都没有在乎过……
当初夺回帝位,只是为了替父报仇,只是不想让冥界在凤九渊的手里毁掉。
“孟姨,你不该救我。”凤阖灼开口道。
这,不是他想要的。
孟秋浓却不理会他此言,只是自顾自道:“前几日我不在往生城,故而不知阿音的魂灵有没有踏过这里的奈何桥……”
“她没有魂灵了……她再也入不得轮回了。”凤阖灼打断孟秋浓的话。
一个连灵魂都破碎了的人,又怎么会踏得过奈何桥呢?
他的婼婼……已经永远的消失了。
孟秋浓却不信:“不可能,即便是灰飞烟灭,如今也不过是过了几日,灵魂消散不可能这样快……”
凤阖灼听得此言,双眼蓦地绽放出几缕星光点点:“你是说……”
他唇瓣颤抖,他像是已经想到了什么,又无比期待孟秋浓给他一个好的答案。
“她是有可能轮回转世的……”孟秋浓开口道。
随后,也不待凤阖灼说话,她便认真地道:“阿灼,我只问你,你愿意去轮回之境,转世为人去寻她么?即便……她转世轮回的可能性很小。”
凤阖灼毫不犹豫:“我愿意。”
机会渺茫又如何?
他不介意用一辈子去寻他的姑娘。
孟秋浓听得他此言,似乎是松了一口气:“那我便放你出来。”
这话罢,一道刺目的光芒闪过,他半透明的身体瞬间化作一道流光,被一阵强大的吸力给吸了去。
当他再次站定的时候,他睁眼,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轮回之境前。
他一怔,忽然想起了些往事。
他曾来过这里的,那时候,他因着对宋元辰的承诺,才待宋元婼来到这里,送她入轮回。
可是阴差阳错,他也随着她入了轮回,做了半世凡人。
她忘记了前尘一切,可他却是记得清清楚楚。
那时候,他从来未曾想过,他有朝一日,会喜欢上这个姑娘。
他更没料到,他和他的姑娘之间,竟会如此艰难。
再回到这个地方,他却是自己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而她,却不知是化成了山间一缕轻风还是重新入了那凡尘。
凤阖灼回头,看着那不远处在云雾里时隐时现的奈何桥。
她……是否走过了这里?
“阿灼,去吧,我为你保住魂魄已是实属不易,切莫再耽搁了,你要寻她,便去吧。”孟秋浓见凤阖灼从出来之时便开始发呆,她便上前催促着。
凤阖灼这才回过神来,他看着自己身前,一身黑色斗篷遮身的孟秋浓,他脑子里情绪千回百转,终是低哑道:“孟姨,多谢。”
孟秋浓也不知怎的,眼眶忽然红了,泪水泛滥,她强笑着,又哽咽地摧他道:“去吧……”
凤阖灼颔首,看着那混沌一片,犹如一团火色的浓雾在那深灰的石洞之中,来回旋转,散发着一股子灼热感的轮回之境。
他手指微缩,抬步便踏了进去。
当他整个人被那团火焰似的浓雾吸进去的时候,他整个人迅速下坠。
风声呼呼,他身体下是一片黑暗与虚无。
他微展双臂,任由自己下落。
一身白色里衣被吹得翻飞,可他却没有半分感觉。
他闭上眼,脑海里全是他深爱的婼婼。
他苍白的薄唇微微勾起一个弧度,深黑又纤长的睫毛轻轻颤抖,宛如折翼的枯蝶。
婼婼,我将用我的一辈子去寻你。
如果,你真的不在人世,那么……你也等着我,我早晚,都会随你而去。
这是我对你的又一个承诺,是我必须实现的诺言。
而他不知,在他踏进轮回之境的那一刹那,站在洞口的孟秋浓忽然潸然泪下,她抬手捂住自己的嘴,无声地哭泣。
对不起,阿灼,是孟姨骗了你。
你魂魄残损,只有轮回一世才能修复你的灵魂……
阿音死了,我不想你也死去。
请原谅我的私心,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随阿音而去,我不能对不起你的父亲……
孟秋浓蹲下身,眼泪湿了她的脸颊。
她是真的为阿灼与他深爱的姑娘而悲哀难受。
阿灼等了他的姑娘一千多年,可是没曾想,他等来的,是比前生还要痛苦的绝望深渊。
她孟秋浓这一生活得太长,也太糟糕,她把自己弄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模样。
而这一切,都不过时因为一个始终求而不得的人。
可是哪曾想,她看着长大的阿灼,竟是落得个比她还要悲哀的下场。
这世间最令人断肠的情,不是落花有意,流水却无情。
而是明明两情相悦,却最终背道而驰。
相比起阿灼与阿音,她孟秋浓所承受的那些又算得什么呢?
或许是感触太深,她此刻眼泪簌簌而下,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阿浓……”忽然,她身后传来一声低沉又迷人的轻叹。
孟秋浓脊背一僵,这声音……她何其熟悉。
她知道在她身后的那人是谁,因此,她更不敢转身。
“阿浓,到如今,你都还不愿开口让我帮你么?”她身后那人又道。
孟秋浓却是冷着脸:“我自己可以做到的事情,我从来不求别人。”
那人却不依不饶:“你明知,只要我出手,他不入轮回也可好好的活下去。”
孟秋浓摇头,似喃喃自语:“不让他有个寄托,他是活不下去的……”
“阿浓……”那人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孟秋浓打断。
“够了!顾墨兮!阿灼的事,不需要你插手!”
她终于转过身来,狠狠地瞪着那个一身红色长袍,容颜绝艳的男人。
被她唤作顾墨兮的男人却丝毫不在意她此刻的态度,他勾起唇角,眼里洛水盈盈:“阿浓,原来,你还记得我的名讳。”
孟秋浓冷笑一声:“我怎敢忘怀?毕竟你是我曾经的师父,不是么?”
世人只知上古月神,却不知,他还有个叫做顾墨兮的名字。
“阿浓。”他收敛了笑意,又道:“我现在,依然是你的师父。”
孟秋浓却偏过头去:“你走吧。”
顾墨兮却不动,他柔美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丝怒气:“阿浓。”
“怎么?你又要将我带去神界,囚禁起来?”孟秋浓面对他的薄怒,没有丝毫表情。
听得孟秋浓这话,顾墨兮终于有些不知所措:“阿浓,上次是我……”
孟秋浓却快速地打断他的话:“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你听着,顾墨兮。”
她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只愿此生我们再无瓜葛!”
她活了无数年了……她已经老了。
她再也没有力气,亦没有精力去追逐一个永远只当她是他的徒儿的男人了。
“阿浓!把这话收回去”顾墨兮终于阴沉了脸,双手不由紧握成拳。
那“再无瓜葛”四个字就像是一道利箭刺进他心头似的。
这样沉重的四个字,她怎么能那样轻易地说出口?
他已经知道他错了,为什么她还是不愿原谅他?
他们分别这许多年,难道,她就真的不再需要他这个师父了?
顾墨兮心头一阵烦乱,又藏着些慌乱。
可孟秋浓却不知他怎么想,她只是固执地看着他,语气看似平淡:“那话就是我的本意,我不会收回。”
话罢,她便转过身,朝着那奈何桥上走去。
而她身后一身红衣,颜色灼人得犹如忘川河畔那彼岸花,他颓然的伸手,看着她直挺挺的背影,他只抓到了一片虚无。
他愣愣的看着走远的她,不知该退还是进。
而孟秋浓面上虽看似平静,但她蜷缩的手指,微微颤抖的唇,已经泄露了她此刻的心绪。
但她还是走到那奈何桥上,穿过那些半透明的灵魂,执起那木桌上的木勺,舀起那木桶里热腾腾的孟婆汤,递给过路的鬼魂。
她嘴里轻唱:“前尘事,是虚无,不过黄土一抔伴枯骨。踏过奈何桥,走过忘川畔,请君且忘来时路……”
顾墨兮,你做你的月神,执掌天下姻缘,为人结一段尘缘。
而我孟秋浓便做我的孟婆,煮来孟婆汤,为人结束一段尘缘。
你结缘,我散缘。
你系红绳,我断情丝。
如此,甚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