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呼呼,在这个炎热的夏日里,却给人一种冷透骨髓的感觉。
偶尔有些花瓣随风飘来,落在那长长的河水里,随水流去。
一个身穿白衣,容颜如玉的温润男子正紧紧抱着一个浅衣姑娘。
她腹部不断涌出的鲜血,染红了她浅色的衣裳,枯瘦的手,以及那披散落在尘埃里的长发。
她身下,犹如有一朵妖冶曼珠沙华在静静盛放,一寸寸,蜿蜒流淌过那青草地,颜色愈深。
她的呼吸声渐弱,眼帘半瞌,嘴角是一片尚未完全干涸的血渍。
“丫头……”男子嗓音低哑,眼眶渐红,他只觉得有浓深的悔恨与愧疚铺天盖地而来,瞬间将他席卷。
他握着她愈加冰凉的手,浑身止不住的微微颤抖。
她的血,染红了他的手,与他那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色长袍。
他盯着她,内心的惶恐与疼痛几乎就要让他窒息。
他……竟真的亲手杀了她。
“师,师兄……你看,你,你还是不会选择我。”她努力地睁眼看他,看着他满脸慌乱与悔恨的模样,她扯扯唇,勾起一抹笑容来的同时,她眼角的泪水终于滑落。
她早就清楚,她的师兄沈浸月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世人皆知他为人和善,性子温润如玉。
可是,他们看到的,不过是表象罢了。
他面上温和有礼,内里却是另一种淡漠疏离。
他天生命格无双,有大爱,却无自私。
这样的人,爱慕青山,爱苍生,爱六界,却独独不会为一个人停驻目光。
他对待每一个人,都是一样的温柔,又一样的疏离。
他似乎天生就不被七情六欲所困,他眼里,永远都只有一个大局。
即便,即便他真的爱上一个人了。
他也永远不会为了一个人,而舍弃天下人。
他……比华瑾更慈悲,亦更绝情。
即便是她早知会是这个结果,她也还是忍不住酸涩。
你看看……这世上,没有人会选择我。
这世上我所有曾在乎过的人,都放弃了我。
我曾以为我拥有全天下最好的一切,可是到如今我才明白,原来,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我……到底还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丫头,丫头你撑住,是我对不起你,待你好了,打我骂我都好。”沈浸月听得她这句话后,只觉胸口刺痛,他施法去替她止血,却发现他那一剑早就破了她的丹田,伤了她的神识。
他摇头,慌乱地掐决,一次又一次的施法替她疗伤,即便他这样做,已是毫无用处。
一旁被捆住的千蕖早已红了眼眶,落了泪,她哽咽地对沈浸月吼:“沈浸月!你这样做又有什么用!”
“不……丫头会好的,会好的……”沈浸月却像是疯了似的拼命的耗费自己的修为,想替她修复她腹部的那个血窟窿。
“浸月!莫再耗费你的修为!她已是必死无疑了!”敬学沉着脸,对沈浸月吼。
沈浸月一听这话,身形一僵,他蓦地转头,瞪着敬学的那双眼里血丝满布,他神色狰狞的对敬学大吼:“滚!”
随后,他一挥袖,一道流光窜去,解了千蕖三人的捆仙绳,又对他们吼:“都给我滚!”
此刻的他,乌发凌乱,神色狠戾,一身白衣染血,看起来狼狈又凶狠。
众人愣了,谁都没有见过沈浸月这般模样。
他们所认识的沈浸月,永远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神色温柔的如玉君子模样。
可是如今他们看见的这个沈浸月,穿着一身染了鲜红颜色的衣衫,面上一片暴怒,那眼神似将他们当作了仇人一般。
“浸月!”敬学皱眉,似不满沈浸月方才所说的话。
他又道:“那是她宋缱音咎由自取!”
敬学还是坚持认为,他是对的。
“都滚。”沈浸月却转过脸去,看似平静的说道。
“你!”敬学怒极,却也无法,只能带着千蕖等人离去。
当这片河岸只剩下沈浸月和他怀里的宋缱音时,这里静谧无比,偶尔有几只鸟儿轻轻浅浅的划水掠过,却带不走这一片宁静。
“丫头,你会没事的,信我。”沈浸月眼眶红透,他看着自己怀里虚弱无比的宋缱音,手指微动,继续替她疗伤。
宋缱音看着那一片被骄阳晕染了金色华光的天空,她觉得这光芒也并非是那般刺目,她失神的看着,才低声道:“师兄,我想活着的时候,他们要我死……”
话至此刻,她稍顿,又望向沈浸月的脸,才道:“我不想活下去的时候,你又要我活……”
她笑,干裂的唇忽然浸出血来:“为什么我就不能自己选择我要走的路?”
沈浸月闻声,低眼又仔仔细细地端详了宋缱音片刻,才将冰冷的唇印上她的额头,他的嗓音里缠绵着几分执着,几分疼痛,却还是一如往常的清朗好听:“丫头,不论如何,你都不能死……”
他胸口的暴戾气息再一次肆虐,他皱起远山似的眉,咬着牙,强忍着。
方才,他情急之下,撤下了自己的一道封印,引出些被封印许久的力量,又唤出了他父王曾佩过的魔剑天邪……这才伤了他的丫头,保住了那群他必须守护的人。
现在,慕青山守住了,那些人也安然无恙,可是他发誓要好好保护的丫头……却气息微弱的躺在他的怀里,满身鲜血,满眼绝望。
这是他,第三次放弃她。
他曾说过的,他要永远护着她。
可是现在……伤害她的,却还是他。
为了一个苍生,为了一个慕青山,他又一次违背了自己的承诺。
曾经满心欢喜,妄图再次走进她的心里,可是现在呢?
他还有什么资格?
宋缱音低眼,像是在看远处那青黛色的山,可她眼里,却又一片虚无。
她忽然喃喃:“他是不是已经拜过堂了……”
沈浸月自然知道宋缱音话里的的‘他’是谁,他一僵,随后又抱起她:“丫头,你且安心,我先带你去找师父,待你好了,我便带你去寻他。”
随后,他足下生风,一臂微展,两人便已升至空中,穿云而过。
他的发一丝一缕的打在她的脸上,柔柔软软的,却又有一种刺痛感。
她一言不发的看着这个白衣翩翩的男子,脑海里却想得是另一个今天就要娶别人的男子。
那个男人,曾给过她半世的娟娟柔情,一千多年的枯涩等待,以及几年的再续前缘……
他总喜欢拥抱她,亲吻她,然后无比缱绻的一声声唤她“婼婼”。
她眼里泪意忽来,又像是忽然了悟了什么似的。
或许……或许他心里的,只是一个婼婼。
或许,他喜欢的,只是千年前的宋元婼,而不是如今的宋缱音。
千年的时光,终于还是让他们的人生天翻地覆了。
泪水忽然滑落眼眶,落下云端去,不见踪影。
这一片云雾缭绕,遮住了她所有的狼狈与难堪。
……
冥界。
这冥宫内外,一片喜色绵延,红绸无数。
宫人个个来去匆匆,十分忙乱。
他们的冥帝陛下,要娶冥后了。
彼时,贪居殿殿门打开,许多大臣立于殿内两侧,却颇为尴尬,静默无言。
而站立在大殿中央的,正是一身红色嫁衣,画着精致妆容,明艳无比的孟浅梨。
只是此刻,她面上却没有半分喜色,而是一片不耐与愤怒。
“陛下去哪儿了!”她似乎是终于忍不了了,偏头瞪着她的侍女清歌。
清歌身子一抖,忙跪下道:“奴婢不知。”
“子黎将军呢!”孟浅梨又紧盯着殿内的那一众一声不吭的大臣们。
却到底是无一人回答她。
孟浅梨气极,却也无法,只得挥落一地茶盏撒气。
“浅梨。”此时,殿外忽然传来一抹极尽温柔的女声。
孟浅梨身形一僵,抬眼看去,正好撞进了来人的眼里,她面色骤然难看,低唤了句:“义母。”
来人,正是往生城主孟秋浓。
殿内的一众人一见她,连忙低头,恭敬的唤一声:“孟城主。”
孟秋浓微微颔首,示意众人不必多礼,才又看向孟浅梨。
她看着这个自己养了许多年的义女,忽然有些感叹。
当初将尚在襁褓中的孟浅梨抱回来的时候,她那么小,那么可爱。
一眨眼,这数年过去,她所喜欢的犹如亲生女儿一般的孟浅梨,却终究褪去了一身的单纯,变成了如今这个连她都觉得有些陌生的势利女子。
当初阿灼失踪后,浅梨便整日去冥宫讨好凤九渊,还因此暗中害了不少凤九渊的宠妾。
孟秋浓眼里乖巧无比的女儿孟浅梨,忽然就成了个满手鲜血的女人。
那时,孟秋浓便知道了,原来孟浅梨在乎的,从来都只是一个冥后的位置。
至于谁做冥帝,她毫不关心。
后来,孟秋浓将孟浅梨送去神界老友处,不让她再回冥界。
可是谁曾想,当阿灼重新夺回帝位后,孟浅梨便瞒着她,偷偷跑回来了。
当她忽然听得她要与阿灼成亲的消息后,她便知道,定是浅梨做了什么事情,否则,阿灼又怎会放弃阿音那么好的姑娘?
孟秋浓摇头,心里百味杂陈:“浅梨,说罢,你与阿灼说了什么,才让他答应与你成亲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