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6：终有两处人长恨

窗外阳光正好，耀眼刺目，又暖意融融。

而屋内的那个穿着黑色衣裙，容颜娇艳，又笑得一脸苦涩苍凉的女人于这一派温暖华光而言，却显得那般格格不入。

阳光明媚，却衬得她的身形越发透明，她苍白无血的面容似乎染着些冰凉的白霜。

门外有多暖，她就又多冷。

“后来，我醒来时，便一成了一缕半透明的魂魄……”她殷红的唇瓣张张合合，把她的前生诉尽。

“我看着自己的躯体一点点腐烂，看着自己手里握着的金步摇终于还是被人拿了去……我等在那个破庙里一年之久，却不知自己究竟在盼些什么。”

“我不想投胎，不想转世……我恨他！恨得咬牙切齿！我不甘心我就只能这样凄凄惨惨的离世……”

“后来，我躲开了鬼差，去了一座陌生的山林……我听说，人的精魄，能助我修炼，于是……那一天，我杀了那座山里所有村庄中的人。”

“那是我第一次杀人，但我却没有丝毫惧怕……我反而觉得，很畅快……仿佛只有这样，我那满腔翻腾的怨恨才得以缓解。”

“我努力的修炼，我想有朝一日，若是我遇见他，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话至此处，她忽然抬首，又望向站在一旁的宋缱音，说：“后来，我便遇见了凤阖灼……那时，他身受重伤，无比狼狈。”

“他的眉眼之间，有些像赢慕寒……”见宋缱音仍旧不说话，她便又自顾自的说。

“那时候，我本是想杀了他的……可是，正当我要那么做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还是放不下那个毁了我一生的男人……”她眼里终是浸出了泪来，声音颤抖着，模样十分可怜。

良久，她才又道：“宋缱音，其实我知道，我并非真正喜欢凤阖灼……我只是，将他当做了赢慕寒。”

顿了顿，她又扯唇笑开来，却是带着几分自嘲：“可是，他却从来不曾喜欢过我。”

她的声音里藏着无限凄凉，落在这屋子里，更显几分落寞。

她忽而站起身，身形却摇摇晃晃，她望着宋缱音又哭又笑：“宋缱音，我只是不甘心……我只是不甘心为什么我想得到的，却从来不会属于我。”

“宋缱音，我只是……我只是嫉妒你啊……为什么你可以轻而易举的得到他的缱绻柔情，而我，而我却要继续承受无边的苦痛？”

“可是现在，我才明白，原来……你也与我一样，以为的良人，却其实是实实在在的负心人……宋缱音，害你失去孩子，是我的错，若你今日要我死，那便来吧！”

望着那个一身黑色衣裙，眉目间却藏着无尽风霜苦痛的姒影，宋缱音抿了抿唇，沉默了半晌，才开口，干涩的嗓音听起来有些艰涩：“如此……便罢吧。”

她紧握在袖间的双拳渐渐松开来，胸口里的那些躁动也不知何时便已悄然的平息了下去。

她知道姒影并未说谎，她眼里的沧桑与疼痛，做不得假。

她没有想到，原来这个在她眼里恶毒又嗜血的女人，竟也有过那样一段凄哀的过往。

她并不是不恨她了，只是……她知道，自己现在，已经下不去手了。

“你走吧。”半晌，她才缓缓对姒影说道。

但愿……她这一次的恻隐之心，不是错的。

“为什么？”姒影惊诧。

明明方才，她是真的要置她于死地的。

宋缱音不语。

姒影却好似明白了什么，她嗤笑：“宋缱音，难道……因为一个故事，你便就要放了我？”

“放你走，你还不愿？”宋缱音并未回答她，只是冷淡的反问她。

“我讨厌你这副良善的模样……”姒影冷笑一声，又故意讽刺：“怎么？不想为你的孩子报仇了？”

“宋缱音，你总这样心软，终是会害了你自己的……”她又道。

宋缱音却还是神色不变，她看着姒影，良久才缓缓道：“你想太多了……只是如今，杀了你，于我也并无好处罢了。”

若她今日真的杀了姒影，势必会引得她体内的魔灵颤动。

若是魔灵真的侵入她的神识……那么，她或许会做许多她本不愿做的事情。

她恨那些把人当做蝼蚁，肆意践踏生命的人。

譬如千机，譬如姒影……

而她，也不想自己变成那样的人。

“你所言……究竟何意？”姒影蹙眉，竟是半点儿没听懂宋缱音话里的意思。

宋缱音也不回答她，只是定定地看着她，说：“姒影，别再徒增杀戮了……你再恨赢慕寒又如何？你再不甘心又如何？你以为，你杀些无辜的人，又把他们变作魇鬼……你便能平息那一切么？醒醒吧，那只会让你犯下更多的罪孽，若你还执意如此，你终将落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姒影微愣，随后却又大笑：“万劫不复？哈哈哈……我早就万劫不复了！”

“姒影，你恨他，是你还放不下他，若有朝一日他站在你的身前，你一定还是舍不得杀他。”宋缱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她说这么多，但话已出口，她便说了下去。

姒影的笑脸微僵，那双眼睛华光暗淡，她身形摇晃，似弱不禁风。

“我言尽于此，你走吧。”宋缱音背过身去，最后一次下了逐客令。

姒影却是沉默半晌，才望着宋缱音的背影认真道：“凤阖灼要成亲了，他要娶的人，是孟浅梨。”

说罢，她便转身踏出门去。

那阳光拂过她的身躯，而她却带不去半分暖意。

她的前生早已被毁得不剩些什么好的回忆供她怀念了。

而她的现在，亦早已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她只有不断下坠，望不见上方的天空，亦看不到身下的尽头。

如此这般，不过得过且过罢了。

她蓦地轻笑，一边走着，嘴里一边念念有词：“情到浓时，两处人长恨……”

因为情深，她的恨才能如此浓深。

赢慕寒，你最好别出现在我的面前……否则，我姒影定要你痛不欲生！即便是……赔上我自己。

我们的孽缘，只能用你死我活，或者我死你活来结束。

她笑啊……身体在这阳光下显得越发透明，仿佛下一秒，便要化作一撮烟似的。

而站在屋内一动不动的宋缱音，却满脑子都是‘孟浅梨’这三个字。

想起那个一身绯色长裙的女子，她心里酸涩泛滥。

凤阖灼……这，便是你最终的选择么？

我于你而言……真的什么都不是了么？

当初的缱绻柔情，当初的情深意重，到头来……却只能这般草草收场。

她没料到，那么他呢？是否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呢？

他等了她上千年的时光……而今，他真的能说放下便放下么？

她……不信。

这么想着，宋缱音猛地抬头，那双眼睛里神色清亮。

她转身便向门口去。

可正当她刚好踏出门外，却正好撞见迎面而来的沈浸月。

沈浸月见她这般急匆匆的走出来，便蹙眉，轻声问：“丫头，怎么了？”

看见沈浸月，宋缱音僵直了身子，却是低下头去，呐呐的答：“没什么……”

沈浸月倒也没有多想，只是严肃着脸，急急的问她：“丫头，你为何撤了结界？”

“我……”宋缱音支支吾吾。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很危险？没了结界，凤阖灼要探知你的行踪，简直是易如反掌。”沈浸月紧皱眉头，清朗的嗓音也染上几分肃然。

听闻此言，宋缱音却是忽然放松下来，立在原地，半晌才低低的苦笑：“师兄，他怕是……”

他怕是……一点都不想知道我身在何处。

这句话，她不敢说，因为，她自己也害怕，害怕凤阖灼真就如她所言。

她还存着最后的希冀，她想去找他……她想告诉他，她不再纠结孩子的事了，她想和他在一起。

这些日子以来，她也想清楚了。

孩子之事，其实错不在他。

是她……迁怒他了。

她想回去他的身边，可是，可是……万一他的身侧，真的有了孟浅梨，那她该怎么办？

“只怕什么？”沈浸月见她神色不对，便问。

“没什么……”她摇摇头，一切，终归是要亲眼见过才能令自己真正信服。

“师兄，我想回冥界去。”她开口，又道。

沈浸月微怔，耀玉一般的黑眸闪了闪，才道：“为何？”

“你……别问了。”宋缱音别过头去，不知如何说与他听。

沈浸月眼里闪过一丝失落，半晌才浅浅的笑，却是笑得那般无奈：“丫头，你还是放不下他。”

而他……还是无法重回她的心里。

因为，她的心里，始终都有一个叫做凤阖灼的男人。

此刻，即便他已彻底明白，彻底醒悟……他也还是有些难过，有些不甘。

明明……明明这个姑娘，也曾喜欢过他的啊。

可是……如今，她却已将自己的人生，交给了另一个男人。

而这一切，都是他自己亲手造成的。

能怨谁呢？只能是自己吧。

“师兄……错过的，就让它过去吧。”宋缱音张嘴，却最终只说出这句话来。

她能说什么呢？

天意弄人吧？

她曾经，是的的确确喜欢过沈浸月的。

可是那时候，他却一次又一次的推拒她，提醒她。

于是，她只好逼自己放下。

所幸的是，那份喜欢尚且没有达到太过难以放下的地步。

可是现在呢？

当她把心交给了另一个男人的时候，沈浸月却又忽然转变……

可是，错过了，是无法重来的啊。

过去的，只能深埋于过去，因为，那一切都无法改变了，无论，你是神还是人，都只能朝前走，莫回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