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宋缱音已在慕青山下的小筑里住了七个月之久。
如今，她已经十九岁。
这七个月来，她一直在修习沈浸月给她的清心决。
而华瑾与沈浸月也是时常来访，大都是与她闲谈。
她能明显的感觉到那胭脂玉的神力在她丹田之内愈加浑厚饱满。
渐渐的，她已经能够控制那些力量了。
她的师父华瑾说，依她如今的能力，在这天下之间，已是少有敌手。
这日，宋缱音身着浅色纱裙，乌黑的发却是没有半点束缚与装饰，只简简单单的披在肩后，与她颜色浅浅的的衣衫形成两种极端的颜色。
她倚着栏杆，素白的手掌张开，那上面是个被鸟喙啄地不成样子的桂花糕。
而她的手掌前，正是一只羽色青蓝的鸟儿，在埋头吃着她手里的糕点。
栏杆下，是碧色的河水，河边有无数夏花生得无比灿烂，偶尔有几缕轻风吹过，将那些姹紫嫣红的花瓣带进河水里，一片星星点点的花瓣随着流水，缓缓流去。
远处有绿意千树，树上蝉鸣声声，从早到晚，从未断绝，它们似乎是要聒噪到这个夏季结束才肯罢休。
天上骄阳似火，刺眼的光芒带着一分又一分的炎热，一点点的覆在人的肌肤上，这，是属于夏季的温度。
“丫头。”这时，一抹清朗的嗓音传来。
宋缱音闻声回头，无声的对着那个自不远处一步步走来的一身广袖白衣的男子微笑着。
待他走到她身前来，她才轻声唤他：“师兄。”
“你养的青锦倒是随你。”沈浸月含着笑点点头，又望向她手掌边那个一直在不停吃着桂花糕的小青鸟，忽的轻笑。
这小鸟吃东西的模样，倒是与她有些相似的。
“师兄喜欢它么？”宋缱音清咳一声，颇有些不自然。
“怎么？”沈浸月问了一声，坐到她身旁，又偏头看她，道：“莫不是想将它赠予我？”
宋缱音刚想回答，却见那小青鸟不再吃她手里的糕点，而是翅膀一展，轻轻巧巧的落在了沈浸月的怀里。
它的小脑袋不停的往沈浸月的怀里拱，也不知是在找什么东西亦或是别的什么。
“……看来它的确比较喜欢你。”宋缱音愣了片刻，随后又笑了。
沈浸月对于小青鸟的热情却显得有些无措，他无奈的看着宋缱音，也不知如何回答。
“师兄。”宋缱音忽然唤他。
“你帮我照顾它几日吧？”
沈浸月正低眼看着那个正用小爪子扒拉他衣襟的小青鸟，忽然听她说这话，便抬头盯着她，又蹙了眉：“你……还是要去寻那姒影？”
宋缱音无奈的笑了笑，果然，她瞒不过他。
“丫头，我之前拦着你，并不是要你放下，而是那时候，你并没有那个能力。”沈浸月轻叹着，眼里一片复杂。
“可是我现在，已经能够做到了。”
“丫头。”沈浸月唤她一声，又摇头道：“你现下是有足够的能力了，可是你想过么？你若杀了她，你又会如何？魔灵本性嗜杀，你若双手染了血，便是再修炼清心决也是无用！”
宋缱音沉默下来，偏头望着那碧色的流水，水面的残花，以及照射在那水面上的刺眼的金色薄光。
蝉鸣依旧，骄阳灼人。
良久，她低眸，才道：“可是我能怎么办？我的孩子……又怎么办？”
那日的一幕幕，她如今想来，竟还是那般清晰。
包括她身下的一地鲜血，那是她逝去的孩子。
包括面容苍白又狰狞的姒影，那是害她失去她的孩子的仇人。
她的手指微微蜷缩，扣紧了栏杆。
本来……就算她没有了凤阖灼，她也还能有一个孩子陪着她走过后半生。
可是姒影……把她的一切，都毁了。
既然，姒影毁了她的一切，她又为何不能毁了姒影的一切？
越想，她胸口便越凝着一股狂躁之气。
她的呼吸忽然有些急促，那双平日里晶亮有神的眼，也渐渐笼上一层阴翳。
“丫头。”沈浸月自是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便急急的唤了她一声，又忙道：“清心决！”
宋缱音闻言，忽然惊醒，连忙听从沈浸月的话，双手微转，嘴里念念有词。
待她身上那层宛若白雾似的气息散去，她睁眼，方才稳住了心神。
沈浸月不知何时已将小青鸟轻柔的握在了手里，他望着她半晌，才叹：“你看，你只是想着，便差点被魔灵钻了空子……若是你真杀了姒影，你自己又该如何是好？杀了她，不就也等于是毁了你自己么？”
“可是师兄……我没办法放下。”宋缱音忽然红了眼眶，她哽咽着，声线有些颤抖。
她又何尝不知，因为一个姒影，她那么做，有多不值得。
可是……即便她明白这一切，她也还是放不下。
“丫头，我知道你不愿听我说这些话，可是，我还是想说与你听……”沈浸月一手抚上她的肩头。
而后又道：“你应该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过的，天道有轮回，恶人自有恶人磨……你如今，只有一条路，那便是等。”
他长叹：“丫头，只要活着，你失去的，便可能会重新拥有……若死了，你便什么也没了……丫头，你长大了，你已经十九了，你应该学着更勇敢一些，其实，你知道么？十三岁的你，比如今的你，要好多了。”
“十三岁的我？”宋缱音微怔。
沈浸月点头，望着她的目光里一片温柔缱绻：“丫头，有时，你应该学学你的过去。”
他不再奢求要她放下，只是想要让她明白，报仇与活着，到底孰轻孰重。
宋缱音愣愣的看着他的脸，脑海里却已有无数回忆泛滥。
当年，她只身来到慕青山，只为修仙，再待来日寻那千机报屠村之仇。
同样是报仇……可是，那时候的她，却懂得什么是轻重缓急。
而现在的她呢？
却是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师兄说的是啊……只要活着，或许，她失去的，还能重新拥有。
可是死了……她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或许被魔灵侵蚀神识后，她不会死。
可是，她却或许会让六界天翻地覆。
为了她一个人的仇恨，她竟要搭上这四海八荒的一切生灵么？
不……她不能这么做。
恍若是当头棒喝一般，宋缱音猛地抬头，双眼定定地看着沈浸月：“师兄，你说的对。”
沈浸月见她眼里重见往昔色彩，便颔首浅笑，淡色的唇轻启，清朗温润的嗓音从喉间溢出：“想开了便好。”
他这舒心的一笑，恰似一朵白昙盛放，君子容颜，似雪白衣，乌黑长发，竟是比过了河岸上那些遍地而开的各色花朵。
他不知，此刻，乖乖待在他手里的小青鸟，此刻正一瞬不瞬的望着他的脸，恍若是只木雕的小鸟似的。
他低头，正好撞见它的眼神，他又是一番轻笑，修长的手指轻点过它的小脑袋，似是无奈道：“你这鸟儿，倒是有些呆傻。”
此番话罢，他复又望向宋缱音：“果真是你的鸟儿，与你当真是像极。”
还未待宋缱音开口，那小青鸟儿倒是像是听懂了似的，轻抬右爪，竟是毫不犹豫的给沈浸月那白皙的手腕上划上一道血痕。
沈浸月却是连眉头都没皱，像是不知疼似的，浅笑道：“还是个有气性的鸟儿。”
宋缱音轻斥小青鸟儿：“青锦，你胆儿也太大了。”
除了在冥界时，她见过青锦狠狠地抓花了那个孟浅梨的侍女清歌的脸后，她倒是再没见过它干这事儿了。
平日里明明就是个吃了睡睡了吃的小肥鸟儿，怎么今日又撒了泼？
谁知，那青锦今日却不在一如往常那般去讨好宋缱音，而是展翅飞到栏杆上，把鸟屁股对准他们两个人，竟是理都不理了。
“……呃。”宋缱音尴尬地看了看沈浸月。
沈浸月却是轻轻摇头，恍若没有这回事似的，右手两指划过那左手腕，那浅浅的血痕，便在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现在，我倒是还真想领你这鸟儿回我的敛月殿去养几日。”沈浸月忽然开口。
青锦一听这话，整个身子颤了颤，又猛地飞进宋缱音怀里用脑袋一直蹭她，似乎是在撒娇。
“青锦。”宋缱音无奈的唤了它一声。
随后又抓着它放到沈浸月手里，又无视了青锦可怜兮兮的眼神，对他道：“师兄与它也是投缘的，帮我养几日也好，我这里蝉鸣已是十分聒噪，青锦又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尤其……是饿了之后，特别爱张着鸟喙，对她叽叽喳喳的抱怨。
于是最后……撅着鸟屁股又将头埋进沈浸月手掌里的青锦，终于还是被自家主人出卖给了这个穿着白衣裳又长得很好看，又被它挠了一爪子的男人。
待沈浸月带着青锦离去，宋缱音才将目光重新移回到那一汪碧水之中。
远处花香随风缭绕而来，浅浅的，淡淡的。
那树树蝉鸣，将这里变得很是热闹。
偶尔飞过几只小鸟，唱过几声鸟鸣，又匆匆离去。
她竟望着这一切，听着那不知隐藏在何处的热闹声音，心里，却越发的空了。
热闹……是它们的。
而她，什么也没有。（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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