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浸月将宋缱音带去那临水而建的小筑后,他便只身回到慕青山上。
只是他方才回到敛月殿时,便见到明柯与那绮笙玉正立于殿门处。
沈浸月踏上玉阶,去到两人身前轻声问道:“可是有事?”
明柯一见沈浸月,便站直了身子,恭敬地行礼,这才回道:“掌门,是华瑾真人让我与笙玉来寻您。”
如今,沈浸月已做了慕青山的掌门,明柯自是不能再如从前那般称他师叔了。
而曾经的华瑾掌门,如今他们也只能称他真人。
“师父可有说所为何事?”
“未曾。”明柯与绮笙玉异口同声答。
“嗯,我知道了。”沈浸月点头。随后他便转身,往辞云殿方向去了。
而明柯看着沈浸月离去的身影,却忽然对她身旁的绮笙玉开口,语气里尽是怅然:“不知怎的,每次我看见掌门,便会想起小师叔……”
他神色闪烁,脑海里又一次浮现出当年那个一身浅衣的秀美姑娘。
昔年,她曾与他一同练剑,也曾与他一同坐在云雾缭绕的试炼台上长谈。
她是个很努力的姑娘,也很倔强。
为了得到别人的认可,她也曾彻夜不休的修习功法。
当年的点点滴滴,他亦全都看在眼里。
他是心甘情愿叫她小师叔的。
他也相信,有朝一日,她终能赢得慕青山所有人的信任。
只是后来……她离开了。
甚至……没来得及与他说一声再见。
在他心里,她除了是他必须尊敬的小师叔外,亦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只是如今的这个朋友,也不知在天涯何处。
明柯正沉思着,却被一旁的绮笙玉揪住了袖口,他偏头,却见绮笙玉那一张俏脸气鼓鼓的,还恶声恶气地对他吼道:“你就知道念叨你的小师叔!”
“……笙玉,她也是你的小师叔。”
“我就没承认过她!”
“……”
“你说!你是不是早就爱慕她?”
“……”
“叶明柯!你回答我啊!”
“……”
“叶明柯!好歹我也是个郡主!你竟敢不搭理我?我爹是六王爷你知不知道!”
“在慕青山上不分什么平民与皇亲。”明柯终于开口,语气里却带着几分无奈。
他早就习惯绮笙玉这动不动就拼爹的毛病了。
只是他这话罢,却没再听见绮笙玉开口。
他低眼,果然见她开始捂脸假哭了。
……她总是这样,耍横不成就开始扮可怜。
明柯显然也是早就习惯了。
“大师兄,你,你等着,等我回家我就跟我父王说你欺负我……”
“……随你。”
“我还要告诉他你打我……骂我,还,还让我给你洗衣做饭,不洗衣服打一巴掌,不做饭就打我两巴掌……不,二十巴掌……”
“……我昨天刚洗了你的衣服。”
“哇……我好可怜……还不给饭吃。”
“……你已经辟谷了。”
对话到此处,那个蹲在地上的姑娘就开始哼哼唧唧的也不知道在抱怨什么了。
明柯实在是没没清楚,于是他叹了一口气,最终蹲下身去,偏头看她。
随后,又伸出双手来,将她埋在自己双臂间的脑袋抬起来。
只是当他看清楚她脸上是真有些泪痕时,他微愣,又摇头,道:“这次怎么玩儿真的了?”
绮笙玉红着眼眶,抽噎着,又吸吸鼻子,嘟囔着答:“因为这次是宋缱音嘛……”
以前明柯若是多与哪个女弟子说上几句话,她就得闹上这么一出。
只是以前都是她装着玩儿的,也没吃几两醋。这次却不是其他的什么女弟子,而是那个她一直不怎么服气的宋缱音。
因为当初明柯与她的关系是慕青山众所周知的好。
于是,她架不住心里的那点儿害怕,就有感而发,真哭了。
明柯轻叹,眼里却流露出几丝笑意,他捧着她的脸,轻声道:“傻姑娘,小师叔是我的朋友。”
被明柯这句轻飘飘的话给迷住,绮笙玉望着他含笑的脸,愣愣的问:“那我呢?”
明柯微笑着,当年眉目清秀的这张脸,如今已越发显得轮廓分明,俊秀无比。
他说:“你缠了我这么些年,就是想知道这个么?”
绮笙玉瞪着他:“不然你以为我想干什么?”明柯轻笑,右手游移,已抚上了她一侧的脸颊,他说:“嗯,你喜欢我。”
绮笙玉因为明柯的这一动作而红了脸,他刻意贴近来低声说的话也让她有些不知所措:“要不要脸啊!说出来干什么!”
她又捂住脸,手掌里感受着来自于脸颊上那股子灼烫的温度。
她耳侧是明柯越来越大声的笑,越来越窘迫之际,却又听见他对她说:“笙玉,我喜欢你。”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缱绻,几分深情,直让她在顷刻间就失了神。
他此刻说的话,她已幻想了好多年。
可是此刻听来,她却觉得像是个梦,朦朦胧胧的,让她有些不敢相信。
就在她发愣的时候,他却又对她说:“笙玉,我叶明柯,此生唯你。”
“所以,别再哭了……不管是真哭,还是假哭,都别再哭了。”他又说。
他忽然拥着她,就在这敛月殿的玉阶之上,自成一道风景。
……
当沈浸月踏入辞云殿时,华瑾正悠闲的坐在桌前,右手捧着一杯清茶,左手执一书卷,好不惬意。
沈浸月走近他,又微微弯腰一礼:“师父。”
闻声,华瑾抬头望他,又笑道:“你来了。”
“是。”沈浸月注视着华瑾那张不同于先前那般苍老,反而如同年轻人一般俊朗的脸,回道。
“坐下吧。”华瑾伸手,示意沈浸月坐在他的对面。
待沈浸月坐在后,华瑾又笑着问他:“我这张脸……你还不习惯吧?”
沈浸月执起一旁的青花瓷茶壶,替华瑾倒满半空的茶杯,这才缓缓回答:“还好。”
华瑾低眸望着手里热气腾腾的清茶,忽而意味深长的轻叹:“她曾以为,我之所以变化做那副老态龙钟的模样,是为了躲避她。”
沈浸月一听这话,便知道华瑾口中的‘她’是谁了。
他默不作声,等待着华瑾的下文。
“其实……就连我,亦不知我当年那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华瑾摇头。
或许……只是一时冲动罢?
想着想着,华瑾又兀自笑了起来:“不说这个了,我怎么又与你说些有的没的了。”
“我今日寻你,就是想问问,我那小徒儿缱音如何了?”
沈浸月答:“我已将她安排在山下的小筑里了。”
华瑾点头,又对他道:“你且放心,那结界非我一人之力所设,我那神界的老友玄宁仙君亦是出了些力的,玄宁仙君的修为与他凤阖灼不相上下,又加上一个我……凤阖灼他要找到她,怕是要费些时日。”
“多谢师父。”沈浸月闻言,心里的担忧又浅淡了几分。
“缱音是我的徒儿,你又道什么谢?”华瑾好笑地看着沈浸月,执起茶杯又轻抿了几口。
沈浸月低眸,温和的嗓音又一次响起:“师父所言甚是。”
华瑾却摆摆手,突然低叹:“我那小徒儿,到底也如我一般,深陷泥沼了!”
他活了那么多年,长此一生,无愧于天,亦无愧于地,更加无愧于慕青山……可他,却独独负了那么一个女子。
而缱音呢?
亦因为一个反复无常的男人,失去了一切。
这世间,到底是怎么了?
怎么那么多情字磨人。
“我,又何尝不是呢?”沈浸月清浅的笑着,如玉的脸庞因为这抹清雅的笑意更显温润。
华瑾微怔,片刻后才道:“我还以为,你亦会如同当年的我那般,死不承认。”
他教过的这个的徒儿,是慕青山最杰出的弟子。
可他的这个徒儿,却是那么的像他。
一样的固执,一样的死板,甚至拥有一样的慈悲。
而那所谓的慈悲,便是不负天下人,独独只负卿卿。
他还以为,他的这个徒儿,或许比他更加固执。
那么多年来,他只看到沈浸月的道心,沈浸月的修行,沈浸月的清心寡欲。
他以为,他的这个徒儿应当比他还要慈悲,还要绝情。
所谓慈悲,便是慈悲苍生。
所谓绝情,便是辜负一人。
他以为,沈浸月走的那条路,将会比他更崎岖。
华瑾怅然,摇头道:“浸月,你已是慕青山掌门了,你与她,没有可能了。至少……在你做掌门之时,是没有可能的。”
“我知道。”沈浸月眸中华光暗淡,说话却不露半点低落情绪。
“既然知道,又何必再执着?那样,只会苦了你自己。”
“师父,你应当明白我的感受。”沈浸月微勾唇角,却是一抹苦涩的笑。
华瑾哑然,他盯着沈浸月,喉间微动,却是半晌都没有说出话来。
的确,他是明白他的感受的。
若真的有那么容易被放下,那么,命运也就不再那么折磨人了。
他当年放不下,而沈浸月如今亦然。
他都放不下的,又怎么能来劝他放下呢?
当年情非得已的选择,已逼得绫罗只剩下一缕魂魄,亦逼得他自食了昔年的苦果……
或许,他不应该劝沈浸月些什么,有些事,终要自己做决定才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