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阵阵，卷起地上几多脆弱枯叶。
一身浅色衣衫的宋缱音手执一把长剑，挥向那些被冷风卷到空中的落叶。
她的一招一式，看起来已是十分熟练。
“宋姑娘。”此时，一抹属于男人的嗓音响起。
宋缱音闻声回头，一见那个长着络腮胡的壮硕男人，她浅浅的笑，额头上的汗水顺势滑落下来：“子黎将军。”
“不是说了么？你与陛下一样，唤我元福便是。”那男人挠挠后脑勺，冲她道。
一般人若敢唤他元福，他早就上去揍人了。
但是陛下的媳妇儿一直叫他子黎将军，让他觉得实在是太生分了。
所以，他便大方的让宋缱音唤他元福了。
“元福……”宋缱音有些别扭地唤了一声。
明明那么一个高大威猛的冥界大将军……为什么要叫元福啊？
她记得，以前老村长家就有一只小狗叫元福……
“宋姑娘来冥界三月了吧？”元福一听宋缱音不再唤他子黎将军，果然舒展了浓眉，爽朗地笑开。
“嗯。”
“那宋姑娘约莫是已习惯这里了？”元福试探似的问。
“嗯……怎么了？”
“那……那，咱们是不是可以谈婚论嫁啦？”元福忽然有些扭捏，他时不时地抬眼瞟宋缱音，两手交握着，不停的揉搓着。
“什，什么？”宋缱音只觉得天上仿佛有一道惊雷炸响。
“呃……那啥！宋姑娘你可莫要误会！”元福这才觉得自己方才所言委实不妥，于是他才忙摆手，又道：“我是说，宋姑娘你也该和陛下谈婚论嫁了！”
“啊？”宋缱音惊诧地瞪大双眼。
“宋姑娘……恕我冒昧，你今年是否已十八岁了？”元福见宋缱音这般模样，只觉得她可能还不大愿意嫁人，于是元福将军又皱起了眉，开始循循善诱。
“呃……嗯。”宋缱音不明所以。
“宋姑娘，不是我说你啊，你这年龄，在人界怕是已当了娘了吧？”元福忽然开始数落她。
“……是这样没错，但是我……”
“既然如此，你怎么还好意思不嫁人！”
宋缱音刚想解释解释，却被元福打断。
“……咳，我觉得，这似乎……也没什么啊。”宋缱音沉默了片刻，才清了清嗓子道。
“宋姑娘。”元福皱着眉，面上绷着一种严肃又好笑的表情，对她道：“我们陛下可是万里挑一的好郎君，你可别犯傻。”
“……哦。”宋缱音只觉得此时的元福纵然身穿一身森冷沉重的盔甲，也掩盖不了慢慢在他头顶升腾地‘媒婆’二字。
宋缱音觉得有些好笑，她低眸，却又忽然想起元福口中的那个万里挑一的陛下，她忽的微怔。
他……的的确确很好。
可是如今……却连见她都不愿。
自那个血腥弥漫的长夜过后，她就再也没能见到他。
他，总是对她避而不见。
她不明白，明明是他先招惹她的。
他怎么又能在一瞬间变了一个模样，将她推拒千里呢？
百鬼山的点点滴滴，这几月来一直在她的梦里来回重演。
她永远也无法忘记两年前，她十六岁时经历的那一场大雪纷飞。
她跪在她父亲的坟前，膝盖下的冰雪似要冷透骨髓。
而他却忽然出现将她抱住，一遍又一遍地唤她‘婼婼’。
他语气里的狂喜与疼痛，他墨瞳里的失而复得……都让她真切的感受到他的心思。
思及此，宋缱音身形微僵。
婼婼……
他一直唤她婼婼。
可她……却是宋缱音啊。
他曾说，‘婼婼’二字是他给她取的小字。
当时的她是将信将疑，却没有纠结于此。
因为那时候的她，还未曾将他放进心底。
可如今……
她又如何再相信他当初所言呢？
再思及他对她忽然冷下来的态度，她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他……是不是终于清楚，她并不是他口中的婼婼了？
于是他曾给她的所有情深，都要在如今收回了？
宋缱音呼吸微窒，只觉浑身冷得彻骨，她开口对元福道：“我能问你一件事么？”
元福不明白宋缱音的脸色为什么忽的苍白开来，但他还是摸着后脑勺点头：“宋姑娘何必这么客气？问吧。”
“你们陛下……可有一个叫做‘婼婼’的心上人？”她开口，嗓音有些干涩。
“未曾有过。”元福听罢，果断摇头。
“那……宋元婼呢？你听过么？”宋缱音忽的想起姒影曾对她说过的话。
姒影的话，是不能全信的。
但……宋元婼这个名字里，却真真正正的有个‘婼’字。
“什么宋元婼，我从未听过！”元福皱眉思索了片刻，又一次摇头。
随后，他又像是忽然想明白了什么似的，瞪大一双眼，急切地对宋缱音道：“宋姑娘，你莫不是担心陛下除了你之外，还有别的相好？”
“宋姑娘你可莫要这么想！你就算不信陛下，也该信我呀！我可是和陛下一同长大的，我保证他长这么大连姑娘的手都没拉过！”元福说着，还举起一只手，发着誓。
“……”
“当然……陛下很可能拉过你的手，或者还干过别的什么……”元福见宋缱音不说话，又开始意味深长的打量她。
“……”宋缱音被他的视线给弄得浑身僵硬。
“反正，我保证陛下没有别的相好！宋姑娘你放心！”元福自顾自的点头。
“哦……”宋缱音硬着头皮应了一声。
她觉得，问他……真的还不如不问。
“所以啊，宋姑娘你觉得你是在下月初嫁给陛下好呢，还是这月末？”元福摸着下巴。
“……你们冥界还信黄道吉日？”
“不信啊，其实你要是着急的话，明天嫁也是可行的。”元福将军很随意的回答。
“……”
“还是你想今日就嫁？宋姑娘你这么急嘛？”元福惊讶。
“……你问过他了么？”
“啊？”元福显然不在状态。
“我是说，他愿意么？”宋缱音抿抿唇，又道。
“不用问。”元福将军果断道。
“嗯？”
“陛下可能太害羞了，除了与我重逢那日表露了一下对宋姑娘的倾慕之情之后，就一直处于羞涩状态……所以这事儿就交给我了！”元福将军觉得自己的判断简直准得不能再准。
反正他是认准了自家陛下是因为害羞，再加上没什么讨姑娘欢心的经验才这样的。
毕竟在元福眼里，他家陛下从来都是一副面瘫脸，看不出情绪。
所以他基本只能靠猜。
宋缱音闭了闭眼，脑海里再次浮现出那个浓深的长夜里，那抹毫不犹豫，头也不回的背影。
那恍若对待陌生人般的感觉，绝不是作假。
她忽而苦笑，面对元福的逗趣也再开心不起来。
她低眼看着在自己手中泛着寒光的长剑，似若低叹：“他不会娶我的。”
至此，她已差不多明白，他怕是，已清楚她并不是他口中的婼婼了。
当初刚来冥界时的勇敢，在这一刻忽然被狠狠击碎。
她经得起他所有的考验。
可他，原是将心思错放于她的身上。
只这一个原因，她便只能溃不成军。
百鬼山上的两年陪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到如今，那段温暖的回忆却终成了她一个人的念想。
她从来都知道他生性凉薄，绝非良善之人。
可他也曾将所有的凉薄与冷漠丢给众人，独独赠她别样的婉转温柔。
他也曾赠她满头栀花，一只青鸟，几阙轻曲。
他也曾以他自身修为，去保住她因失去仙灵而要四散破碎的灵力。
他也曾在她每个深陷旧时屠村的梦魇时努力放柔语气安慰她，又动作笨拙地轻拍她的背部。
他明明是这世间最清贵傲然的人，他明明总是眉目如霜，面无表情。
却总会笨拙地做些讨她开心的事情。
他总是做些不像他会去做的事情，还总是那么一本正经。
宋缱音想着想着，心头又是一阵酸涩。
她怀念的那一切，在他眼里，或许如今看来，怕只是一个错误。
婼婼……她在心底默默揉捻着这个名字。
恍惚间，她又仿佛听见他亲口叫着这两个字。
一声一声，低沉沙哑，醇厚醉人。
可……他口中的婼婼，终归不是她。
“宋姑娘……”元福见宋缱音面露苦涩，欲言又止的唤她。
“元福将军，他只是把我当做了旁人……所以，那些话，你不必再说了。”宋缱音抬眼看着元福，勉强对他扯出一丝笑来。
“啊？陛下哪还有什么旁的人？宋姑娘……你可得相信我！”元福觉得宋缱音一定是误会了什么。
“元福将军，谢谢你多日来的指导，我如今的剑术，真的是精进了不少。”宋缱音却摇摇头，转移了话题。
“呃……不谢。”元福愣愣的回答。
宋缱音低眸，对他微微颔首，随后便一手提着长剑，转身朝自己的住处去了。
“……”站在原地的元福心里无比苦恼。
他又开始怀疑自家陛下了……
难道说……陛下真的还有个什么叫做宋元婼的相好？
不能够啊……陛下怎么第一次出手就能摆平两个姑娘？（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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