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窗外,暮色如殷,宫灯琉火三两盏,燃尽秋如许。
宋缱音一手撑着自己的下颚,望着窗外那一片浓重的暗红色。
她已来到这冥界数日,可她却再也没能见到凤阖灼。
她眼眸忽的低垂,情绪低落。
长叹一声,宋缱音终是站起身,推开门,独自出门去了。
夜色朦胧,伴有薄雾。
她独自一人走在平坦的宫道上,空气微微有些湿润。
她一路漫无目的地走着,竟从头到尾都没遇上巡夜的侍卫。
这冥界到底是与人界不一样的。
这里的夜晚,不是浓重的黑色遮天,却是另一番殷红色。
宛若浓深的血色,让人心头发堵。
这个由玄铁浇筑的诺大的冥宫,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冰凉与森冷的感觉。
这,到底是个令人压抑又陌生的地方。
可……子初就在这里啊。
她也只能在这里。
宋缱音缓步走着,抬手抚上自己额间的那个水滴状的黑色印记。
她如今,不是凡人,不是修仙者……竟是个魔道之人。
倒不是有多难过,只是……有些恍惚罢了。
轻轻笑了笑,宋缱音抬头,却发现自己竟已站在了贪居殿前。
她愣了愣,望着那被宫灯映照得散发出温和的橙色暖光的殿门,心下犹豫。
想起他的冷漠,想起他的避而不见。
她垂眸,落寞不期而至。
岂料她刚想转身,却又听得殿内传来一声声惨叫。
宋缱音蹙眉,那声音……绝不是凤阖灼的。
压不住心底的担忧与好奇,她终是小心翼翼地迈上阶梯,俯身朝门缝里看去。
谁知,这一看,便让她在刹那间白了面色。
她……竟亲眼看见,那个一身黑色长袍,眉目如画的冰冷男人一手扣住另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的下颚,指关节寸寸用力,竟硬生生将那男人下颚的骨头给捏断。
而后,他又伸出另一只手,两指微曲,竟毫不费力地就将那男人的双眼给剜了去。
两颗带血的眼珠伴随着那男人的惨叫声滚落在冰凉光滑的地面上,着实有些恶心。
此时,凤阖灼却随意的将那男人扔在地上,又接过一旁元福递过来的锦帕,姿态优雅的擦了擦手上的血迹。
他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可他那双紧盯着那个男人的墨色眸子却藏着寒冰风雪,他薄唇轻启,嗓音清冷凉沁,宛若地狱修罗:“痛么?”
“陛下,陛下!罪臣当初只是奉命行事啊!”那没了一双眼的狼狈男人,如今已被他面上的那两个血窟窿给覆了满脸的鲜血。
他惊惶无措,蜷缩在地上,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不断磕头。
凤阖灼却只轻抬右手,指尖掐决,一道流光闪过,那个男人便在瞬间,又被砍去了一只胳膊。
“啊!”那男人倒在地上,浑身不住的颤抖,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表情将他脸上的那两个血窟窿衬得更加可怖。
“咳……陛下,差,差不多得了吧?”元福到底是从来不曾见过凤阖灼如此的一面,他只觉得心肝儿都在发颤。
虽说此人曾奉凤九渊之命给先帝凤呈寂下毒,但……但凤阖灼也没必要亲自做这种事吧?
他明明记得,从前的凤阖灼,虽不曾良善过,却也不会这种残忍手段。
倒不是他不忍,而是……他极讨厌别人的血腥味。
可是如今……他怎么就变了呢?
“闭嘴。”凤阖灼却不看元福,只兀自抬手,将在不远处呈放着的那把长剑瞬间握在手中。
元福一听这两个字,果然不敢多言,默默退到一旁去了。
这时,凤阖灼轻掷长剑,便在瞬间贯穿了那男人的胸口,狠狠地刺穿他的心脏。
而后,他仔细端详着那人口吐鲜血,生气弥留的模样,又抬步上前,轻蹲下身,语气毫无起伏:“你早就该死。”
他轻嗅这空气中的血腥味,墨瞳里竟生出者暗暗的血红色。
当他再度起身时,他广袖一挥,竟就将那人瞬间变作了一地浓稠的血肉。
这时,他忽而听得门外传来细微的声响,他眉目一凛,抬手便将方才贯入那男人胸口的长剑刺向殿门。
殿门因为长剑的力道而被大力推开,躲在门外的宋缱音一个不妨,便摔倒在地。
她抬眼,却正好看见那把粘连着他人血肉的长剑正稳稳地插在门框之上,殷红的血色粘连着皮肉覆再那森冷的剑身上,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元福肃着脸走出来,却见倒在地上的人是宋缱音,他眉头一松,颇有些尴尬:“咳……宋,宋姑娘……”
宋缱音却越过元福,直直看向走到殿门处的凤阖灼。
她的胸口不断起伏着,呼吸紊乱,一身狼狈。
他眼底的暗色还未散去,身上明明不染半点鲜血,却还是有浓重的血腥味从他身后飘散开来。
她不是没有见过凤阖灼杀人。
他曾为了救她,一手杀了上百的魇鬼。
可是,那时候的他,手持一把紫极剑,抹了那些个魇鬼的脖子便算了事,并不像今晚她看到的这般手段残忍到不像他。
“那个……宋姑娘,方才那人曾与凤九渊连合谋害了先帝……所以……”元福有些着急了,他抓耳挠腮,最终还是开口替自家陛下解释。
元福嘴上解释着,心里却在怨凤阖灼。
谁让他家陛下也不知抽的什么风,非要自己处决那人。
这下好了吧?吓着他自个儿的媳妇了。
偏偏吓着了他媳妇儿,他自己还无动于衷,不慌不忙,反倒是让他元福急得替他解释。
他真的是替陛下操碎了心啊……
宋缱音低头,闭了闭眼,努力撇开方才那血腥的一幕,她缓缓站起身,又理了理自己散乱的长发,这才抬头,眼睛盯着凤阖灼,嘴里却应着元福:“我知道了。”
虽然她一开始的确有些惧怕,但,又听得元福的解释,她也就明白了。
当初,她失去父亲,失去村邻的那时候,她夜里也曾额狠狠地想过,若是她学有所成,再寻到千机,她一定会将千机杀害村邻时用的那些个残忍手段尽数奉还于他的身上!
可是最后,她修仙未成,千机也早已被燕夜澜杀死。
其实,就算千机没死,就算她有能力杀了千机,她也绝对无法做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
那般手段,她终究心里发怵。
而如今凤阖灼为父报仇,如此泄愤,也……是情有可原吧?
她做不到的,他却可以。
“宋姑娘别怕啊……那个,陛下才不舍得那么对你。”元福见宋缱音理解了,也就开始趁热打铁,冲她一阵挤眉弄眼。
陛下说不出口的话,让他开口好了哈哈哈哈……
以上,来自元福大将军的心声。
可是他却不知,他家陛下只当他这番举动是多此一举。
“谁许你来的?”凤阖灼开口,嗓音低沉又寒凉。
“我……”宋缱音望着他那陌生的眼神,竟失了语言。
她是想要靠近他的。
可是,她现在却只能站在原地,眼看着他用一种陌生人的姿态对她,将她拒于千里之外。
她想要做到以前与他那般随性的相处。
却发现,她竟没有勇气再靠近比以往更加冰冷淡薄的他了。
当她望见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时,她已不知所措。
而凤阖灼注视着他眼前的这个一身素衣,身形纤弱,却一直迎着他的目光与他对视地少女。
轻风起,她衣袂飘。
被雾轻笼的月色将她身上镀上点点银辉,他看见她那双晶亮的眼里有落寞,有忐忑,有无措……但更多的,却是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倔强。
他墨色的眸子微闪,一片浅波微澜,又是一阵恍惚,他忽而听见她说:“我不会怕你的。”
软软的话语,轻柔的语调,恍若是这世间最好听的妙音。
可是,这妙音,能颤动任何一颗血肉做的心。
却引不得他半分情绪外露。
熟悉的石化声传来,他眼里一片清明冷冽,他开口,终是击碎了她的勇敢:“无所谓。”
他无所谓她是否怕他。
“不要试图改变什么。”他走过她的身侧,忽而停顿,偏头,一双墨瞳里寒辉刺骨。
他,仿佛是在警告她什么。
宋缱音愣愣的看着凤阖灼逐渐远去的挺拔身影。
他的身姿在宫灯的明灭之间,时隐时现,让她看不真切。
宋缱音抿唇,忽的握紧了藏在袖间的双拳,她复又开口,冲着渐渐走远的凤阖灼大喊:“子初……”
子初……我不会放弃。
她终是未能将整句话说出口。
因为,那个人,并未因为她的呼唤而有丝毫地停顿。
宫墙冰冷,锁住一方寂寥满地。
她愣愣的望着远处迷茫又灿烂的灯火,胸口心思似有千金重。
“宋姑娘……陛下近日可能心情不好,你,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一旁的元福小心翼翼地开口。
元福一心认为,他家陛下可能只是暂时性抽风。
他可得帮陛下好好解释……否则,等陛下缓过神来,他媳妇儿早被他自个儿气跑了。
元福大将军觉得,他得好好帮帮数万年来就动了这一次心的陛下。
宋缱音摇头,唇畔勉强笑着应了一声:“嗯。”
随后,便自己一步步离去了。
元福站在原地望着宋缱音那纤瘦的背影,只得低叹一声,兀自往宫门处去了。
这宫巷长长,这轻风微凉。
尘埃漫漫,灯火阑珊,萧瑟景,寂寥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