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宋缱音终于醒来时,她已身在一座陌生的竹屋里。
“醒了?”一抹她无比熟悉的清润嗓音传来。
宋缱音转头,便看见一袭白衣的沈浸月端坐在木桌旁,一手执着白瓷的茶杯。
“师兄?”宋缱音迷迷糊糊地唤了一声。
“丫头。”沈浸月放下手里的茶杯,一双黑瞳一瞬不瞬的注视着宋缱音,半晌才似是轻叹一般的唤她。
“我……我是怎么了?”宋缱音低眸,努力回想着她失去意识之前的事情。
她好像记得燕夜澜给她吃了什么东西……
然后,她就没有意识了。
“丫头……”沈浸月望着宋缱音额间的那一抹水滴形状的黑色印记,他淡色的唇微动,欲言又止。
“你……如今已落入魔道了。”半晌,他还是在她注视着他的眼神中,说了出来。
他胸口涌动着几多歉疚,几多难受,那种酸涩的感觉真的不好受。
若不是因为他……或许她便不会落到如今这步田地了……
“我入魔了?”宋缱音愣住,失神地喃喃着。
她何曾料到,她无心成神成仙,却反倒成了魔……
果然,真的是世事无常。
“丫头,对不起……”沈浸月修长的手指在修炼微微蜷缩,他那一双墨瞳里散去了他原有的一切淡漠疏离,余下的,全是对他眼前这个女子的深深歉疚。
他的嗓音微哑,又有些干涩。
宋缱音却低着头,整个人蜷缩在竹床之上,沉默不语。
此时,窗外阳光大好,暖意融融。
金色的光芒透过窗照射进来,将屋内的某些地方晕染成淡金色的一片。
“丫头……”沈浸月见宋缱音迟迟不语,他有些担心。
谁知,这时候的宋缱音却忽然抬头,冲他笑了。
他听见她说:“无碍的,师兄。”
“我从来都无意成神成仙,亦不忌讳修仙者忌讳的魔道妖途……就算我如今成了魔,那有如何呢?”她的声音轻轻的,似乎不带一丝忧愁与悲伤,反而是出人意料的开朗豁达。
“再者说,绮城主她不也入了魔道么?入魔,又不代表着我会因此而抛却我的一切。”她忽然想起袖色的娘亲,那个被华瑾掌门辜负了二十八年的倾城绝艳的女人。
绮绫罗入魔,却从未作恶。
即便为魔,那又如何?
只是入魔,是她从未料到过的变故罢了。
而如今既然一切都已发生,她也只能试着接受。
“丫头……”沈浸月似有千言万语在他喉间滚烫,但到最后,却也只化作一句带着感叹意味的轻唤。
“师兄,我不像你那么忌讳入魔,我懂得什么是随遇而安。”宋缱音望着他,面上仍旧轻轻浅浅的笑着。
沈浸月注视着他眼前的这个轻灵少女,胸口忽的有些灼烫。
复杂的情绪再一次占满他的眼眸,他眼中,再不见往昔那许多的淡漠疏离。
“丫头,我……不能带你回慕青山,你便只能住在这里了。”沈浸月开口,对宋缱音说道。
“这里是我曾下山历练时的居所,你且安心住下。”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
如今的宋缱音已经入魔,他身为慕青山掌门,自然是不能将她带回慕青山的。
所以便只能出此下策。
“不,师兄,我要去寻子初。”宋缱音却摇头,自己又掀了被子,穿了鞋,站到沈浸月身前。
被燕夜澜抓去魔界一月,她也没办法知道凤阖灼的境况。
“凤阖灼?”沈浸月微蹙眉头,忽生些许不悦。
“是,师兄,你知道他怎么样了么?”宋缱音焦急地拉住沈浸月的袖口,满脸期盼地望着他。
沈浸月却沉默良久,他胸口忽的涌起一种冲动。
他忽的握住她拉住他袖口的手,低头,一双黑瞳紧紧地盯着她,淡色的唇微微抿了抿,他开口,却哑了嗓子:“你……已不属意我了么?”
是的,沈浸月一直以来,都清楚宋缱音对他的心思。
在慕青山的那些岁月,在他与她的相处之中,他早已隐隐的感觉到她的不对劲。
只是……不知道是为什么罢了。
后来,他与她一同前去落英城的那时候,他从绮绫罗的口中,终于明白了她的心思。
这是她一直不曾知晓的。
也是那时候起,他便一直有意无意的疏远她。
他想让她明白,他们之间,绝无可能。
可是见她每次独自落寞伤神的时候,他又开始不忍。
但,一切的不忍,终归不能撼动他要将永生交给慕青山的决心。
他是师父选定的慕青山掌门继承人。
他注定不能拥有情思。
更何况……他身怀毁天灭世之力,一旦动情,他便会有私有欲。
如此一来,无论他再加多少道封印,也是于事无补。
他本就注定……永生孤寂,与情无缘。
至少……直到他的师父连合各派一同诛杀夏侯南玉的那一日之前,他一直是那么认为的。
当他看见她身旁的凤阖灼时,当他看见那个凤阖灼那般亲昵的将她拥入怀中的那时候……他竟忽然有了一丝悔意。
他那时满脑子想的居然是……她本该是他的啊。
可是,最终他还是放她与那个凤阖灼离去了。
即便他看见了她离开时的那一眼回望……他依然没有开口挽留。
因为……他背负着整个慕青山啊。
后来,他终于做了慕青山掌门,守着慕青山,护着苍生天下。
可是他的师父却对他摇头低叹:“浸月,你终归会后悔的……”
是啊……当她在睡梦里唤着别的男子的名字时,他就已经后悔莫及了。
他这冗长的一生,也就是这一次后悔。
“师兄?”宋缱音惊愕地望着沈浸月那张如玉的面容,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些什么。
“丫头,我后悔了……”良久,她又听见他的一声低叹,他眼里流光婉转,情思缠绵。
宋缱音猛地低下头,躲避他的眼,心里慌乱着,却无半分欣喜。
若是两年前,她听见他如是说,她或许会欣喜若狂。
亦或是喜极而泣也说不定。
因为那时候,她是真的喜欢过这个气质如昙的男子的。
只是当时错过,便就真的只能永生错过了。
或是年少无知,她对他的喜欢,也并无她想象中的那么深,那么难忘。
或许,真的只是年少时的一时萌动,情思朦胧。
离开他的两年,她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过。
一切朦胧情怀,皆消散于时光深处,错过难寻。
“师兄,在你心中,苍生与我,孰轻孰重?”宋缱音心中思量许久,终于鼓起勇气,迎上沈浸月的目光。
“我……”沈浸月张口,却再说不出话来。
“慕青山掌门之位与我,你又会选择谁?放弃谁?”她又问。
沈浸月沉默着,双唇紧抿,眉头微蹙。
“师兄,你不会选择我。”宋缱音笑了笑,替他作了回答。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她两年前便已明白。
所以她才选择了放弃他。
他有他要坚持的一切,而她,永远不可能成全他的坚持。
所以,他们便注定了无法走到一起。
年少的朦胧情思,终是选择了枯萎。
“丫头……”沈浸月喉间微动,却无法反驳她的话。
是了……她说的很对。
若不是今日的一时冲动,她可能永远都不会对她道出他的心中所想。
因为,他从来都没有打算过要为了她而去放弃他若坚持的一切。
他不会放弃慕青山掌门之位。
他亦不会放弃匡扶苍生的责任。
他师父交给他的重担,他不能放下。
即便……他不知何时,已将她放在了心底。
“师兄,一切都晚了。”宋缱音摇头,感叹着。
天意弄人便是如此吧?
屋外的阳光照射进屋内来,刺眼的光芒停在沈浸月的肩头,为他镀上一层暖光。
可是他却没有感受到半分来自于阳光的温暖,他望着他眼前的这个一身浅衣的清秀姑娘,胸口处竟有了一丝浅淡的疼痛感。
他又想起绮绫罗曾那般笃定地对他说:“你会后悔的!”
那时,他只当是戏言一笑置之。
可谁想,到了如今,他真的后悔了。
可是,一切都晚了。
他已接过了掌门重担,他已没有了退路。
而这一切,都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
“你说的是。”最终,他动动唇,嗓音干涩地说道。
当年他一手酿就的苦酒,如今只能由他一人举樽痛饮。
当年他错过的姑娘,如今也只能藏在心底默默怀念。
错过了……便是永生缘尽。
他们终是只能背道而驰。
屋内一时静谧无声,两人心中各自思绪纷乱,不敢开口。
“凤阖灼……如今已是冥帝了。”过了许久,沈浸月转过身去,背对着宋缱音,终是开了口。
“什么?”宋缱音闻言,惊愕抬头。
“他本就是先帝凤呈寂之子,当年的冥界太子……如今,他已杀了那个篡位谋权的凤九渊,夺回帝位了。”沈浸月淡淡的解释着。
“他……”宋缱音脑子里乱糟糟的,她早知凤阖灼的身份定然不凡,却从未想过,他竟曾是冥界太子。
“我带你去冥界。”沈浸月的手在袖间握了又松,他转身,眼眸微垂,睫毛宛若蝶翼翩翩,他的眼里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温和,又浸着浅浅的疏离。
他从头到尾都是那般纤尘不染的谪仙之姿,即便有片刻的狼狈,却也掩藏地极好。
他亲手终结的缘分,自当由他独自承受一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