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宋缱音正呆坐于洞口旁的石头上,她将手肘置于双膝之上,又用手撑着头,愣愣的看着不远处那片青黑的林子。
她在想沈浸月的事情。
她一直都知道他是慕青山掌门继承人,可她到底是没料到,他竟这么快就成了掌门人了。
心底微微的酸涩提醒着宋缱音,她似乎还没完全忘记那个一袭白衣,宛若白昙绽放的温雅男子。
三年来的点点滴滴,果然不能说放下就放下啊……
这时,一只修长苍白的手伸到她的面前,手掌里,赫然躺着五六朵纯白的栀子花。
宋缱音微微惊愕,抬眼,却正好撞见此人幽深冰凉的墨瞳之中。
她一怔,竟是凤阖灼。
“这是?”她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谁知凤阖灼见她不接,便蹙起了眉,嗓音明明还是那般冰冷,却又透着些别扭:“不喜欢么?”
他忽的偏过头去,明明面上仍是那般苍白无血,可他的耳根,却还是隐隐的红了。
见此,宋缱音的第一反映却不是别的,而是……鬼也会红了耳根么?
他仍旧是那样一身黑色纹银长袍,发丝如墨,凤眸微扬,薄唇微抿,那般风姿绰约,宛若一卷水墨丹青。
可是,他似乎又有什么不一样了……他偏头,垂眸,薄唇微动,又红了耳根……这到底是个什么境况?
宋缱音有些呆愣。
凤阖灼终是不悦了,他眸色微沉,薄唇又紧抿起来,扬起那只拿着花朵的手便要扔了去。
“你做什么?”宋缱音连忙抓住他的手臂。
“你不要。”他回答着,明明仍是那般冷言冷语,可语气里竟显露出些抱怨的意味。
“我要。”宋缱音连忙说。
“怎么没有绿叶?”宋缱音接过他冰凉手掌里的花朵,这才注意到每一朵花都被折去了所有的枝叶,只留下纯白的花朵。
“难看。”他轻启薄唇,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宋缱音语塞。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栀花?”宋缱音也不凑近花朵,只将那些花朵放在掌心里,细嗅它的浅淡香味。
可她的心里,却滋味百转。
这世上,明明只有父亲才知晓她喜欢栀花。
栀子花开的时候,一朵又一朵,一丛又一丛,在一片绿色之中,它们白的是那般刺目,清香怡人。
凤阖灼却不答,只是抬手拿起她手里的一朵栀花,然后俯身凑近她,将那栀花戴在了她的发髻中。
他的脸近在咫尺,可她却没有感受到他或温热或冰凉的气息。
发丝乌黑,栀香满头,少女眉目间更显灵动温润。
凤阖灼注视着他眼前的这个仰着头望着他发呆的少女,他的墨瞳里有几丝深色流光,似迷离,似沉沦。
他将覆在她发间的手缓缓移下,抚上她脸庞,凤眸里似乎有一丝柔色破冰而出。
他开口,低沉的嗓音有些微哑,似乎是在喃喃自语:“曾经,你就是这个模样……”
而后,他眼里涟漪微澜,复又轻唤一声,似千回百转:“婼婼……”
宋缱音心里微微的暖意忽的被他的这声轻唤给驱散,她低头,抗拒道:“我说过,我叫做宋缱音,不是什么婼婼。”
凤阖灼见她躲开自己的触碰,倒也没有多少不悦,只是又伸手抓紧了她的手腕,说:“我替你取的小字,不喜欢?”
他想,既然她已忘记了前生的一切,那么不如让一切都重新来过。
她没必要……再拥有那些痛苦多过欢喜的记忆。
“我的小字?”宋缱音惊愕,她猛地抬头,却猝不及防的看见了他隐隐有些上扬弧度的嘴角。
他……竟然在笑?
在她的记忆里,这个男人,明明是从不会笑的。
他冰冷淡薄,孤傲清绝,生得一双凤眸似睥睨天下,手执一把长剑能威慑众生。
这样的人,似乎从来不会表露半点情绪。
可今日,他却笑了……即便,那笑容是那般浅淡到细微难见。
“嗯。”他应声。
“可……你为什么忽然对我这么……”宋缱音想问她一直想问的问题可话说一半,却又不知道后面的话该如何说下去。
到如今,她仍是一头雾水。
为什么三年前对她那般淡薄冷漠的他,却在那个雪天,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并以一种强势的态度将她留在他身边直至今日。
想起他总是不顾礼法的亲吻她,她就不住的蹙眉。
那明明是两情相悦的人才可以做的事。
可他,只是她的恩人啊……
而她心悦之人,也并不是他。
至少,她现在,还没能忘掉那个白衣胜雪,温和又疏离的男子。
“你不必知道。”他忽而收敛了情绪,顿了顿,又道:“你只需明白,我是真心待你便可。”
他的话,恍若一道惊雷炸响在宋缱音耳畔,她面色微红,不敢抬眼看他。
她双手置于自己的衣角,有些慌乱的揉搓着。
她没想到,他竟能如此直白的把这话说出来。
说的竟还那般理所当然。
“所以,你不许胡思乱想。”他伸手抬起她的下颚,眉头微蹙。
宋缱音不过十六岁,到底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所以才红了脸,有些不知所措。
她后退一步,躲开他的手,说:“可我……并不喜欢你。”
凤阖灼却意外的没有不悦,他只是将她拉进怀里,稳稳的将她禁锢在他的胸膛,说:“你早晚都会属于我。”
他的话,是那般笃定,好似只是在说一件一定会发生的事情。
“……”而宋缱音却觉得,她真的不能和凤阖灼讲道理,因为无论如何,她都无法抗拒他的强势。
她不死心的继续挣扎着,却忽而听得凤阖灼一声低喝:“别动,有人。”
宋缱音果然不再动了,她靠在他的胸膛,身形微微僵住,鼻间,是他独有的冷香。
“凤阖灼!”这时,一声粗犷的怒喝传来,引得山林微颤。
被凤阖灼的胸口挡住视线的宋缱音只感受到地上微颤,似有一人大步大步的走了来。
“闫义。”这时,她又听得自己头顶上方传来凤阖灼的一声冷哼。
他的怀抱似乎比平日更加冰冷了,他身上散发出的,是比平日里更加凌厉的气息。
“想不到你竟还没死!怎么?躲在这百鬼山一千多年,是想做什么?”那被凤阖灼唤作闫义的男人粗声粗气的说道。
“做什么?”凤阖灼面上一片波澜不惊。
“自然是……杀了凤九渊和你。”他又道。
一个‘杀’字看似说得轻而易举,却无端端的十分迫人。
“哈哈哈哈……你以为,你还是当年的太子殿下么?”那闫义丝毫不慌,更不惧,他大笑着,语气的轻蔑显而易见。
“凤九渊呢?”凤阖灼却不见丝毫恼怒,只清冷道。
“千年前你便散尽了修为,就算如今修得了些功法,也不过千年之力罢了,所以……以我闫义一人之力便能杀了你。”闫义不屑道。
“是么?”凤阖灼反问,却是一丝表情全无。
这个闫义,是凤九渊的护法。
当初,他与凤九渊使计锁了他的琵琶骨,将他困在紫穹之境一百年之久。
后来,他做凡人的那时候,这个闫义又与凤九渊一同在他面前,杀了他的婼婼,和他的孩子。
凤九渊给了婼婼第一刀,闫义……给了她第二刀。
即便,他的婼婼已断了气,这个闫义为了讨好凤九渊,也还是笑得无比狰狞的将他的刀刺进了她鲜血淋漓的身体。
他永远都记得那时候,在那个栀香弥漫的院子里,他被迫双膝跪地,浑身被铁链缠满,而他的婼婼,被他们绑在木桩上。
他们的刀,毫不犹豫的刺进她微凸的肚子里,当鲜血喷涌出来洒到他脸上的时候,视线陡然变成了一片血红的颜色。
他听见婼婼痛苦的叫声,她说:“相公,好痛……”
他听见她哭:“孩子……”
最后,她眼眸半瞌,用尽最后的力气对他说:“快跑……”
他跪在地上呆愣的看着她闭上眼睛,他一身狼狈,满脸血腥,他终是再嗅不到她爱的栀香满院。
而那个一身红衣的凤九渊,却是笑得那般灿烂。
他毒蛇般的视线盯住他,嗤笑着说:“凤阖灼,你注定得不到你想要的一切!即是你得到了,我也要连同着你,与你的一切,一起灰飞烟灭!”
记忆再次泛滥,凤阖灼的墨色眸子陡然覆满一层又一层的浮冰碎雪,一股深浓的恨意凝结,衣袂飘飘之间,他身上的杀意更浓。
前生,他凤九渊欠他的一切,如今,他便要他凤九渊尽数偿还!
“子初……”宋缱音忽的被凤阖灼搂得更紧,几乎无法呼吸,她皱眉,想要挣脱却始终无法,便只好唤了他一声。
他似乎有些不对劲,可她却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他似乎真的太过神秘莫测,她即便是到了如今,也难以窥得他半分心思。
深藏不露,又深不可测,当就是他这般吧?
凤阖灼墨瞳微转,低下头时,眼里终于褪去了些许戾气,他将她放开,又对她说:“等我。”
随后,他便朝着那闫义而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