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缱音一步步走到华瑾身前，她低头，那几日前还曾与她说过话的绿裙女子此刻正安静的躺在华瑾的怀里，她的白发上染着些殷红的颜色，苍白的脸颊上更是鲜血点点，她静静的合着眼，恍若陷入了冗长的沉睡。
她带血的手里紧紧握着一缕红绳系着的断发，似乎从来不曾松开过。
“师父……”宋缱音开口，嗓子却有些干涩得发疼。
华瑾恍若未闻，他只低头注视着他怀里那个毫无声息的女子，眼里情绪千回百转，却最终还是泪水盈眶。
“丫头？”沈浸月看着宋缱音，轻唤了一声。
宋缱音闻声抬头，她看见他站在华瑾身后，一身白衣上殷红点点，明明受了伤，可他却不显丝毫狼狈。
“师兄……你没有救袖色么？”她问。
“我……”沈浸月开口，却不知道如何回答她。
他……的确没能救下袖色。
宋缱音注视着他，他依旧那般风姿如月，他依旧是她记忆里的那般纤尘不染。
“到如今，你还认为袖色错了么？”
沈浸月微怔，不明白宋缱音为何这么问，但也仅仅一瞬，他便毫不犹豫的答：“她错了。”
宋缱音听闻，眼里一阵恍惚，她看着他良久，忽然笑了：“师兄，你会后悔的。”
他会后悔的。
后悔他今日的所作所为，后悔他此刻毫不犹豫的话。
他果然……如师父一般。
不……或许，他比师父更甚。
大爱世人，却终归会绝情于一人。
果然……她该收拾掉那些不该有的妄念，否则，她也将如袖色一般，求而不得。
“丫头。”沈浸月面色微沉，耀玉似的黑瞳里疏离又冷漠。
此刻，他的心是极不平静的。
他不明白，为什么宋缱音会与袖色一样，都说他会后悔。
他会后悔什么？
不……他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虽然……害死了袖色。
他抬眼去看华瑾怀中的绮袖色，眼里疼痛闪过，千种情绪，都作了唇边的一声长叹。
他何曾料到，会是这个结局。
宋缱音看见沈浸月眼里的疏冷，她的心终于凉透，果然，他的心，从未对她敞开过。
其实，她从十三岁入慕青山的那时候起，她便对他有了倾慕之情。
可那时，她不敢说。
后来十四岁时，她与他同去落英城。
那个除夕的夜晚，她从未忘记。
她永远记得他那时候将小银锁戴上她脖颈间的模样。
烟火模糊了他的脸，却散不去他唇畔温和的浅笑。
可后来，她却因为绮城主而知晓了他心中所想。
原来，他竟从未将她放进心里过。
原来，她于他而言，只是因为师父的一个命令才护着的人。
原来……他只是想取她的仙灵。
十四岁的情思啊，坎坷又疼痛。
她想过放弃的，可是每当她面对他，看他对着她温和柔情的笑，看着他精致的眉眼……还有他身上的浅淡昙花香……她就心软了。
她想着，就这么喜欢着吧？只要，他不知道就好了。
可是人啊，总是贪心。
她还是幻想着有一天，能够做那个可以与他比肩的人。
可幻想终究是幻想罢了，终是要破碎的。
一切，不过年少空想。
她终究盼不得他的回顾，她想，或许，他天生便是如此凉薄之人，也许真如他所说，他这一生与情无缘吧？
如若不然，在袖色这件事上，他也不会如此坚决的认定袖色错了，他也不会不帮一帮袖色。
他不问红尘，不赏风月，自也不愿体会。
宋缱音神色渐渐放松下来，她似乎是释然了似的。
她伸手，取下脖颈间的银锁，放到沈浸月的手里，在他一片惊愕的眼神中，她强扯出一抹笑来，说：“师兄，这银锁还你。”
“丫头，别闹。”沈浸月微微蹙眉，如玉的面容上仍旧看不出真实的情绪。
“师兄，今日起，我再不是慕青山弟子了。”宋缱音又取出那代表了她身份的玉牌，仰着头，迎上他的目光。
“休要胡闹！”沈浸月终是怒了。
他一身白衣染血，却平添几分别样的风情。
宋缱音却转而对着华瑾跪下，将玉牌塞进他搂着绮袖色的手里，她磕头，说：“师父，我与你到今日不过才见第二面，但，我不愿再做慕青山弟子了。”
袖色没有错，她只是爱上一个夏侯南玉罢了。
可是，华瑾不懂，沈浸月也不懂。
他们都心怀天下，他们都慈悲渡人。
可是，他们也都是一样的绝情。
为了掌门之位，为了拯救苍生，华瑾抛弃了绮绫罗。
而沈浸月身为掌门继承人，他受的教导便是弃红尘，行大爱。
他应比华瑾，更绝情。
华瑾与袖色之间，他终是选择帮了他的师父。
他从来都不曾将她放进心底过。
一场懵懂的痴恋，到头来，终是无疾而终。
终究，她只能在心底轻轻道一句：谢谢你，赠我空欢喜。
“小师叔！不可！”明柯快步走了过来，他看着宋缱音，连忙阻止。
“明柯，我意已决。”宋缱音却摇头，异常坚决。
“小师叔！”明柯着急着，却也无法，如今敬学长老东游，千蕖长老又去了别处养她的眼睛，宁君长老带着铃歌早就不知上哪儿了，彦青长老又带着他的徒儿去寻他旧日老友了……
而他的师父连阙一直行踪不定。
想来，定是之前华瑾掌门提前都将几位长老都支开了去。
“婼婼。”这时，一身黑袍的凤阖灼终于走上前来，将宋缱音揽入怀里，墨瞳冰冷的看着沈浸月，似是不悦。
众人这才注意到这风姿绰约的黑袍男子。
“竟是鬼身？”景叙盯着凤阖灼看了良久，这才惊呼。
众人一听，连忙拔剑，神色冷凝。
凤阖灼却轻嗤一声，凤眸微眯，嗓音冰冷得宛如寒冰铸成的利剑，直刺向众人：“乌合之众。”
“你！”景叙怒了，又道：“好大的口气！夏侯南玉那样的妖界之主都被我等除掉了，不过区区一只孤魂野鬼罢了，竟也敢出言不逊？”
凤阖灼抬起苍白得有些透明的手，轻轻抚过宋缱音的发丝，却未曾抬眼去看那景叙，他只轻启薄唇道：“不过是靠着乾坤幡才制住夏侯南玉罢了，真个是没皮没脸。”
“岂有此理！”景叙气红了脸，他咬着牙，瞪着凤阖灼，拔了剑就要去取其性命。
“景叙掌门。”这时，华瑾忽然开口。
他未曾抬头，眼睛也一直片刻未离他怀中的绮袖色。
“华瑾掌门，这也不知哪里来的孤魂野鬼！不若我替你教训了他罢！”景叙住了脚步。
“他不是你惹得起的。”华瑾的嗓音里沉浸着无尽的沧桑，又透着疲累。
“我！”景叙面上一阵尴尬，虽仍旧不服，却还是没再开口。
华瑾这才抬眼去看凤阖灼，他盯着他，又看了看他怀里的宋缱音，这才道：“你来……所谓何事？”
凤阖灼却是面无表情的答：“只是陪她罢了。”
他口中的她，自是指宋缱音。
“丫头，过来。”沈浸月皱眉看着眼前这拥着宋缱音的冰冷男子，心里忽的升起些复杂的情绪。
他如何猜不到，此人便是他师父华瑾口中那个亦正亦邪的鬼君凤阖灼。
他自然也知道，此人便是当初赠宋缱音墨玉，让她来慕青山的那个人。
越想，沈浸月的眉头便蹙得更深，他觉得凤阖灼拥着宋缱音的模样，竟有些刺目。
他想，或许是因为宋缱音与这样一个不知来路的鬼魂接触，所以，他才这般的吧？
宋缱音听着沈浸月的那一声她曾无数次沉沦的轻唤，看着他那双黑瞳一瞬不瞬的盯着她，他眼里没有冷漠疏离，没有任何拒人千里的情绪，她心渐柔软，神思迷离……
而就在她受了迷惑似的就要迈开步子的时候，她却听见耳畔一句极具危险气息的话传来：“你敢过去试试？嗯？”
他说话间，冰凉的气息在她的脖颈间扑散，她猛地回神，却见凤阖灼正目光寒凉的盯着她。
他，很不悦。
“我，我没有要过去。”被凤阖灼冰冷的目光盯得发怵，宋缱音开口，却又结巴了。
“她是你送入慕青山门下的，你还记得吧？”华瑾却忽然开口。
凤阖灼揉着宋缱音发丝的手微顿，却只是一瞬，他便清冷道：“曾经是怕没人护着她，如今……”
他忽而低头看宋缱音，覆着冰雪似的墨瞳里一片讳莫如深，只听得他道：“她会成为我的妻子，日后，我自己护着她。”
宋缱音瞪大双眼，不敢置信。
这个男子……竟说，她会成为他的妻子？
可，他曾经明明连收留她都不愿啊……
他要娶她？
宋缱音忽而想起他唤她的那声‘婼婼’。
她眼眸微垂，讶异散尽。
不……他，只是将她当做了那个婼婼罢了。
看啊，多可笑。
一个沈浸月，天生断定自己与情无缘，面上待她温和，内里却寒凉如冰，于是……她便真的与他无缘了。
一个凤阖灼，开口许诺说要娶她，可他其实是将她当做了另一个人。
她不想再对沈浸月存有妄念，可她……也不愿做凤阖灼眼中的替身。
为什么这世间，就没有一个真真切切待她好的人呢？
天空微暗，处处飘雪，似乎在讥笑她的人生。（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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