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你是人是妖，是仙是魔……只要伤了琵琶骨，就一定难逃被锁住修为的结果。
此时，夏侯南玉已从高空跌落下来，摔倒在地上，那碧落剑穿过乾坤幡直刺在他的体内。
殷红的血不断流出，却染不红他身上的乾坤幡。
神物，是不会被这些沾染上一丝一毫的污垢的。
他面色苍白如纸，猛烈的咳了几声，竟吐出了鲜血来，他紫眸里的光芒开始涣散，染了血的唇色更加妖冶，他笑着，不见半点失败的颓然：“你们果然只能借助于乾坤幡……咳咳……才，才能赢过本座。”
他如今修为尽锁于体内，再无力还击，但他也不惊慌，反倒是躺在地上，神色平静。
沈浸月飞身来到华瑾身边，回头却见不远处的绮袖色正紧紧的盯着他，明明那么安静，却神色怨恨。
他微怔，她……竟恨上他了么？
可他……明明是在救她出那万劫不复的深渊啊。
昔年的袖色师妹，他心底胜似亲生的妹妹……到底是回不来了。
华瑾倒是满意的对沈浸月点头，这才上前几步，走到夏侯南玉面前，抬手，收回了乾坤幡。
随后，他又施法，将夏侯南玉绑上了一旁的石柱。
他道：“夏侯南玉，今日，你便会为你以往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华瑾面上一派正义凛然，眼神又是如佛一般慈悲。
只是他的慈悲，属于世人。
“华瑾掌门，这妖孽杀了我师叔祖！今日且让我来灭了他罢！”景叙着急了，他连忙上前来，目光凌厉的盯着被绑在石柱上的夏侯南玉。
“他又何止杀了你师叔祖一人。”华瑾却笑，手上却已幻化出一把长剑来，意思已经很明显。
当他手中那把长剑在空中幻化成五十二把利剑之时，他一身正气，仍旧是那般仙风道骨，仍旧是那般慈悲神色，他对着夏侯南玉道：“这五十八剑，便是对你最后的刑罚。”
话罢，五十八剑齐发，在一瞬间划破长空，刺入夏侯南玉的身体。
“不！”绮袖色终于在这一刻冲破了穴，她踉跄地跑向那石柱。
待她触及到自夏侯南玉身上流下石柱来的寸寸殷红时，她像疯了似的转头瞪着华瑾：“我恨你！”
她的目光，是华瑾从未见过的怨恨与绝望。
“阿，阿袖……”此刻，石柱上的夏侯南玉忽然吃力的唤了绮袖色一声。
“南玉，南玉你不要死……”绮袖色忙回过头来，她手里是他温热的鲜血，她看不见他的脸，只能惊惶地唤他，带着无尽的恐惧。
此时，一缕被红绳缠住的断发从夏侯南玉袖间掉落下去，正好落在了绮袖色的手里。
她听见他说：“阿袖……你，你当年赠的断发，我一直收着，我还剪了一缕自己的头发……我听说，这样用红绳缠起后，我们便，便是结发夫妻了。”
“阿袖……我，我从不后悔我做的每一件事，但，但如果我早知我要，要付出的代价是与你分开的话……我定然……”他没有再说下去。
绮袖色此刻已然泪如雨下，她努力的仰头去看他，却依然看不见他被发丝覆盖住的面容。
她握紧手里的断发，双膝忽然跪地，嗓音嘶哑：“南玉……”
此时此刻，她已全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因为她知道，说的再多也是无用的。
他会死……一定会。
她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唤他的名字，祈祷他能再留得久一些。
“阿袖……好好活着，乖。”他哽咽着说完了这句话后，便再没了声息。
绮袖色看见他忽而垂下的手，心被紧紧的揪扯住，她想伸手去触碰他，却发现，她根本够不到他。
“啊！”她大叫一声，脸忽而贴上那沾满夏侯南玉鲜血的石柱，殷红的颜色，染红了她的半边脸，还有那白霜似的长发。
她枯瘦的手紧紧攥着那断发，碧色的瞳失了焦距，她忽而轻笑，眼泪却又掉落下来：“南玉，你只是睡着了，对吗？”
“南玉……你舍不得我的，对吗？”
“南玉……你不会离开我的，是不是？”
辞云殿前，鸦雀无声。
他们大抵是被眼前这个白发苍苍却容颜秀丽的女子给震撼了。
她一身水绿长裙，身形枯瘦，白发经鲜血涂染，两种极端的颜色那般灼眼。
她面上笑着，却无比绝望。
她泪痕满布，碧瞳浸血。
谁都不明白，为什么那样一个罪孽深重的人，会被这样一个女子所深爱。
他们大抵都是不甚懂人间情爱的。
他们活着，大都是为着所谓的除魔卫道，亦或是匡扶正义。
他们以为自己当是救苦救难的慈悲之人，他们以为人间风月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罢了。
可今日，却有这样一个女子，为了那情之一字，白了头发，瘦了身形，甚至癫狂如斯。
“哈哈哈哈……”众人被这女子忽然而来的长笑给惊得回了神，却见她吃力的站起了身，又步履蹒跚的朝华瑾而去。
她的右脸被鲜血沾染，雪白的睫毛宛若枯蝶之翼一般微微颤动，她注视着华瑾，一身带血的水绿长裙被风吹得衣袂飘飞：“华瑾，我恨你！永生永世！”
从华瑾下手杀南玉的那一刻起，从她的南玉死去的那一刻起，她便没有了他这个父亲。
华瑾身形微颤，终是被绮袖色眼里的凄绝给惊住，终年淡然的他在这一刻忽然有些慌乱失措，但他面上却还是那一派风淡云轻：“袖儿，夏侯南玉必须死。”
“师兄，你终究，还是如他一般了。”绮袖色却无视了华瑾的话，她忽而看向一旁的沈浸月。
她嗤笑着，眼里已失了最后的光彩。
“袖色……”沈浸月开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正在这时，绮袖色却忽然夺了华瑾手里的那把杀了夏侯南玉的长剑，毫不犹豫的刺进自己的胸口。
剧烈的疼痛在胸口蔓延，绮袖色一阵恍惚，她跌倒，却落入了一个怀抱里。
她抬眼，竟是满脸惊慌的华瑾。
她看着他这副从来不曾见过的模样良久，忽然笑得癫狂：“哈哈哈……”
她在笑什么？
大抵……是在笑他眼里的心疼吧。
眼前的这个人，是养了她十八年的父亲。
可他从未抱过她，也是从未关心过她。
他从来都只知道要她用心修习功法，做一个合格的修仙者。
她也曾傻傻的去为了迎合他而不眠不休的努力过，她那时想，或许她变得优秀了，他便会喜欢她这个女儿了吧？
纵然知道他为了掌门之位抛弃了母亲，纵然知道母亲恨他入骨……但她，也还是想要靠近他。
因为……他是她的父亲啊。
可是……血缘又如何？
他慈悲的心属于天下人，却从来不肯分她一分。
更不愿再分给母亲一分。
他当是这世间，最绝情的人。
二十八年，她活了二十八年，也就只在这一刻看到了他眼里对她的心疼，对她的关切。
可……她已经不需要了啊。
他杀了她的南玉。
“袖儿……”华瑾沾染了她鲜血的手有些颤抖，他瞪大了混浊的眼，那大爱世人的慈悲神色散开去，只留下无尽的慌乱失措。
他手里的，是他女儿的血啊……
温热的血，如同烈火一般将他灼烧。
“袖色！”沈浸月忙伸手替绮袖色封住穴道。
“师兄……你会后悔的，待你动了心，你会后悔的……”绮袖色却双眼迷离的看着沈浸月，明明气若游丝，说的话却是那般笃定。
“你们……都会后悔的。”绮袖色唇角微勾着，她眼睛渐渐合上，最后一个字也就此湮灭在她闭上的唇中。
“……袖儿？”华瑾瞪大双眼，颤颤的唤了一声。
可他怀中那人，却再无反应。
“袖儿……”他愣愣的，似乎是不敢相信，他的女儿竟就这么死在了他的剑下，他的怀里。
怎么会？
他的女儿怎么就这么死了？
华瑾双唇颤抖，面色煞白，数年不知悲哀为何物的他，在此刻竟掉下泪来。
泪珠儿滴落到他怀里的绿裙女子的白发上，晕染了覆在上面的血色。
寒风忽的大声呼啸着，这慕青山，终于迎来了这一年的第一场雪。
所有人都站在原地，静默的看着那个曾高高在上，救世人于水火的华瑾真人。
看着他抱着自己的女儿，无声落泪。
看着他覆了白雪的黑发，颤抖的胡须，因痛苦而皱起的眉。
看，他终于替惨死在夏侯南玉手下的无数生灵讨回了公道，他终于维护了人间正道。
可，他丢了他的女儿啊……
当宋缱音与凤阖灼赶到时，正好看见了这一幕。
宋缱音呆愣愣的立于凤阖灼身旁，看着石柱上阖上眼，浑身鲜血，一动不动的夏侯南玉，她又看向华瑾怀里再无声息的绮袖色，她心中酸涩泛滥，红了眼眶，又喉间哽咽，似若喃喃：“我，来晚了？”
袖色与夏侯南玉……死了？
彼时，天地间雪色飘飞，淹没了一地刺目的鲜血，却散不去那浓浓的血腥味。（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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