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缱音刚回到敛月殿,便正好看见沈浸月披星戴月而来。
“丫头,怎的还没睡下?”他进了殿门,一身广袖白衣上似乎被雨水浸湿了些,他看着宋缱音,眉头微蹙。
“睡不着,师兄你这么快便帮千蕖师叔寻到当扈鸟了么?”宋缱音心下暗自庆幸她回来得够及时,面上神色平静,极力让自己表现得自然些,以免被沈浸月看出端倪。
“嗯。”沈浸月应走到桌前坐下,又替自己和宋缱音各自倒了一杯茶,又道:“坐下吧。”
宋缱音坐到沈浸月对面,双手捧着他方才递过来的茶杯,感受着茶杯里茶水的温热,替自己驱散寒玉洞里的凉意。
“丫头,千机之事,你还放不下么?”沈浸月轻叹一声,问她。
他以为,她是因为这件事才难以入睡的。
“不是放不下……只是,有些不甘心罢了。”宋缱音如是说。
千机不是她杀死的,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报仇。
这三年来心心念念的,却未经她手便顷刻消散……
这,令她有些迷惘。
沈浸月看宋缱音有些苦恼的模样,见她就要将鼻子埋进茶杯里去,他才轻笑,眼底流光温软:“何必执着于是不是你亲手取他性命?你若放下,一切自当烟消云散,你若放不下,那你又当如何?难不成还去冥界的往生城里寻他不成?即便你去了,也寻不到他的……”
“为何?”
“燕夜澜那一招,已足矣让他神形俱灭。”
宋缱音默然,脑子里的思绪似剪不断理还乱。
“丫头,不论如何,千机都已经死了,你再纠结于此,也毫无意义了。”沈浸月习惯性的抚上宋缱音的头。
宋缱音却没注意沈浸月的动作,她沉思着他的话,眉头似乎渐松。
或许,他说的很对。
无论她再如何纠结于此,也毫无意义。
千机已死,一切……都应当结束。
“师兄,我明白了。”半晌,宋缱音才抬头,对着沈浸月认真的说道。
沈浸月微笑颔首:“悟了便好。”
此刻的沈浸月,心中当真是欣慰的。
因为他眼前的这个姑娘,终于放下了她的仇恨,愿意让一切都过去。
她不适合心怀仇恨,真的。
仇恨,能使人变得狰狞陌生。
心中有恨,便就不会少了怨戾之气,有了怨戾之气,便会迷失本心,万劫不复。
他不想看到她变成那样的人。
所幸,她还一如当初,简单,乖巧。
“明日你不是要回家去么?快些去睡吧。”沈浸月又抚了一把宋缱音的发,眼里柔光一片。
“……嗯。”宋缱音张口想问沈浸月袖色之事,却又硬生生的压了下去,只闷闷的应了一声后,便起身朝殿门走去。
“丫头。”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唤。
宋缱音回头,正见沈浸月抬着一双似水黑瞳,冲她浅笑,橙黄的烛火将他的白衣映照成温暖的微黄色,终于隐去了他身上浅浅的清冷淡漠。
“记得早些回来。”她恍惚中,听见他如是说。
至于后来,她怎么走出敛月殿正殿的,她记不清楚。
宋缱音只知道,后来回到自己屋子里的她,躺在床上,闭上眼,梦里仍是那人灯火下浸染了一层温暖颜色的白衣,隐去了疏离的眼,勾着浅笑的唇……
以及,他最后那句:“丫头,记得早些回来。”
再后来,他的身影消散于一片朦胧的烟雾中,与她之间,忽然就隔了万水千山。
隐隐约约的,宋缱音似乎又看见了那人的背影,他依旧一身广袖白衣,风姿无限。
可他却始终背对着她,终将在他的一步步之间渐行渐远。
最终,宋缱音终于睁开了眼。
她的视线定格在床边的纱幔,看着那轻纱摇曳多姿的来回轻舞,她胸口里似藏着一股子浊气,郁结难解。
宋缱音坐起身,正好望见窗外天色泛白。
她穿好衣服,替自己简单的收拾了几件衣服,这便算收拾完毕了。
待她打开殿门时,正好撞见沈浸月一人独坐在诺大的院子里,面前是一套白瓷的茶具。
他见宋缱音愣在原地,便冲她招手,示意她过来。
随后便执起白瓷的小茶壶,替自己倒了一杯茶。
待宋缱音在他面前站定,他才又替她倒了一杯,递给她。
宋缱音接过茶杯,毫不犹豫的一口饮尽。
沈浸月见她这般模样,只摇头,勾起淡色的唇:“要走了?”
“嗯。”宋缱音抓着包袱,应声。
沈浸月放下茶杯,伸出修长如玉的右手,一包银子便在一道金光中凭空出现在他的手里:“这个你拿去罢,路上若是嘴馋了,便不必忍着了。”
宋缱音不接银子,面色绯红,嘴里嗫喏着:“我哪里嘴馋了。”
“改改你这口是心非的毛病。”沈浸月瞥了她一眼,没好气的笑。
说罢,便将银子放到了宋缱音的手里。
“……”宋缱音语塞,只好将银子放进包袱里。
“早些回来,今年的除夕又快来了,待你回来后,我再与你同去落英城看烟火。”沈浸月再次嘱咐着。
“嗯。”宋缱音应声。
随后,她便一步步踏出了敛月殿。
待宋缱音下了山,便看到明柯正与绮笙玉立于山门前,又是一番拉拉扯扯。
“笙玉,今日不是你轮值守山吧?”明柯似乎有些无奈。
“我问过师父了,今日也不是你轮值!”绮笙玉哼哼着说。
“那是因为余安师弟他练功不当,气血逆行,身体不适,所以我才代他轮值的。”明柯解释着。
“余安真笨!”绮笙玉毫不犹豫的轻哼了一句。
“你是余安的师姐,怎可如此说他?”明柯又要开始说教。
“哼!”
“笙玉……你快些回去,别耽误了修炼。”明柯头疼的催促着。
“不要!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死也缠着你!”绮笙玉又抱住了明柯的胳膊摇晃着。
明柯面色又忽的红了,他轻喝着绮笙玉:“笙玉!你,你个女儿家知不知羞!”
绮笙玉却将自己整个人挂到了明柯的身上,使劲摇头:“就是不知羞!不知羞!怎么样!”
宋缱音终究是看不下去了,她轻咳一声,两人迅速分开,一人站一边,都面色绯红的瞪着宋缱音。
倒是明柯看清来人是宋缱音后便不再瞪着她了,面上也因此更加窘迫,他忙道:“小,小师叔安好。”
“笙玉,快给小师叔问安!”见绮笙玉双手叉腰,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样,明柯忙唤她。
“不要!”绮笙玉极力表现出一副‘我很生气被人打扰了二人世界’的模样,仍旧鼻孔朝天不看宋缱音。
“咳……小师叔,笙玉她……”明柯颇有些尴尬,他挠挠后脑勺,看着宋缱音。
“无碍的,明柯哥哥。”宋缱音笑着答。
“不许你唤他哥哥!”绮笙玉终于结束了鼻孔朝天的动作,却依旧高傲的抬着下颚,瞪着宋缱音。
“咳,好吧,明柯。”宋缱音清咳了一声,又重新唤了明柯一次。
“哼!算你识相。”绮笙玉没想到宋缱音竟如此爽快的唤了称呼,她微微惊愕,却也只是片刻罢了,随后便哼了一声。
只是,终究是不再瞪着宋缱音了。
“笙玉!”明柯轻喝了绮笙玉一声,便又转头回来对着宋缱音,眼光忽而接触到她左肩上的包袱,便问:“小师叔这是要去哪儿?”
“回家。”宋缱音简短的答。
“你那家有什么可回的?不都死了么?”绮笙玉直白的说了句。
“笙玉!”明柯脸色终于有些不好,他神色严肃的看了绮笙玉一眼,似是提醒。
绮笙玉瘪瘪嘴,却终是不敢再多言半句了。
宋缱音倒也不介意绮笙玉的话,她神色坦然自若,淡淡的说:“无碍。”
“那……小师叔还会回来么?”明柯小心翼翼的问。
“自是会的。”宋缱音答。
她是定然要回来的,毕竟,她还未将仙灵引渡给沈浸月,她还没有救出绮袖色。
只是……时间怕是要长一些了。
她回家之后,还要再替绮袖色去寻夏侯南玉。
怕是要耽搁一些日子。
“那便好,我还以为,小师叔大仇得报,便不再想留在慕青山了。”明柯笑。
“不会的,我会回来。”
“那……小师叔去吧。”明柯让开了些。
当宋缱音走了几步远后,身后忽然传来明柯的声音:“小师叔,保重。”
宋缱音回头对着明柯笑了笑,点头不语。
随后,她便转过头来,抬步离去。
她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才能找到夏侯南玉,但她也只有尽力去做了。
想起寒玉洞内那个一身水绿长裙,为了个叫做夏侯南玉的男子哭得一脸凄哀的女子,她的心也禁不住有些疼痛。
那个女子,为了一个夏侯南玉,常年独枕孤寂,她白雪一般长至脚踝的发丝湮灭了她所有的属于年少时的轻狂。
单单是想着绮袖色抓着她的手,声声似乞求一般的场景,宋缱音便觉得她一定得帮她。
她也很好奇,该是什么样的男子,才能让绮袖色为他狼狈到如斯模样。
至于沈浸月的毒……若她寻找夏侯南玉所花时间太长,她便中途回慕青山去将仙灵取给他,再去寻夏侯南玉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