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绫罗话至此，抬眼去看宋缱音，却见她抿着唇，低着头也不开口。
“你的仙灵是仙缘镜中的混沌灵气化成的，它寄存于你的骨髓之中，已与你融为一体，若强行取出，你……怕是再无成仙的希望了。”绮绫罗并未放弃，她复又开口，提醒着宋缱音。
去慕青山，不就是为了修仙么？
若断了修仙的路，这小姑娘又当如何过活？
“他要，我给他便是。”宋缱音却忽然开口，惊了绮绫罗。
反正，她从未想过成仙成神。
她去慕青山只有两个原因，一是报仇，二是因为凤阖灼。
若她报了仇，将仙灵给了沈浸月又何妨？
反正……他待她极好。
绮绫罗眼神复杂的盯了宋缱音半晌，忽而苦笑：“倒是真与袖色一般，固执得紧。”
“你去屏风后躲着。”忽然，绮绫罗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她眉目间染上一丝严肃，对宋缱音道。
“啊？”宋缱音不解，为何要躲着？
“去吧，不论你听到什么，都不要出声。”绮绫罗却不为她解惑，只对她笑了笑。
宋缱音不好逆了绮绫罗的意思，便抬步躲到了那绣着桃花千树的屏风后。
绮绫罗看宋缱音已经躲好，这才抿着妖冶的红唇，紫袖一挥，透明的结界便将屏风后的宋缱音给笼罩了，掩去了她的气息。
“城主，小师妹呢？”这时，一身白衣的沈浸月似踏月而来，宛若白昙。
“我让静白领她去玩儿了。”绮绫罗坐到桌前，涂满丹蔻的手拿起一块奶白的糕点，却又迟迟不送进嘴里。
“昨日之事，我答应了，只是……你的小师妹她愿意么？”绮绫罗又瞥了一眼沈浸月，心里嗤笑着他的虚伪，面上却不露半点情绪。
“城主明知她毫不知情，又何必多此一问？”沈浸月嘴角仍噙着一丝温和的笑，那双眼里却依旧没有半分涟漪。
绮绫罗轻哼一声，似是不屑：“我可以答应你这件事，但你必须回答我几个问题，不可说谎。”
“城主请说。”
“你……到底是如何看待你的小师妹的？”绮绫罗直视着沈浸月的眼睛，却到底难以窥得他半分真实情绪。
沈浸月嘴角笑意不减，自然的答：“师父将她交托于我，我自会护她一生安宁无忧。”
“呵……取她仙灵，断她仙路，你便是这般护她的？”绮绫罗讥笑着，美目流转间，心中不屑愈发明显。
沈浸月面上却无丝毫愧意，他低眸，淡色的唇宛如桃花瓣的颜色：“她的一生若太长，于我并无好处。”
沈浸月这么答着，面上也十分泰然自若，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句话有多违心。
可他若不这样说，若不让绮绫罗把他想得更加绝情一些，怕是又要逼着他去救绮袖色了。
他与袖色情同兄妹，又怎会忍心她受此罪过？
他亦想救她，可若真的将她救出，她怕是还会去寻夏侯南玉。
夏侯南玉罪孽深重，师父迟早会连合各派制裁于他，若袖色跟着他，定然会受到人界各派牵连。
到那时，师父保不住她，他亦然。
为了不让袖色铸成大错，今日今时，他只能这般了。
果然，绮绫罗一听沈浸月这话，唇畔冷笑更甚，美目流光却似坚硬利剑一般狠狠射来：“你果然与那华瑾一般绝情，真不愧是他的好徒儿！”
沈浸月仍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师父教导有方。”
绮绫罗最不能忍受沈浸月这副看似永远都不会发怒的模样，明明怒极，她美目微眯，半晌过后，却又忽的笑了：“我还当你喜欢上你的小师妹了呢。”
沈浸月从容不迫：“我说过，我与情无缘，照顾她是师父的命令。”
绮绫罗却已不想多谈，她只是冷笑：“但愿你日后不会后悔，你先去吧，我答应你。”
沈浸月颔首，一身白衣摇曳，转身踏出殿外。
他走下长长的阶梯，却忽的站立着不动，精致的眉眼流露出温润柔和的气息，他伸手摸着腰间的缠丝白玉佩，想起那个吃丸子吃的脸颊鼓鼓的小姑娘，唇畔微勾。
这笑，倒是多了几分真实。
他并不是因为师父的命令才照顾她的……他在心底如是说。
她的一生若太长，于他……也并未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这么想着，沈浸月这才发现，之前在绮城主面前说的那些话，竟都在这一刻被他推翻了。
只是……他身份特殊，若真因为那奇毒入了魔，怕是会引来一场祸及六界的灾难。
为了扼制这一切，他只能选择断送她的修仙路。
他……日后一定会补偿她的，一定。
沈浸月就这么在心底立着誓。
而在桃夭殿内，绮绫罗看着一言不发的坐在她身侧，死拽着自己衣角的宋缱音，终究是叹了一声：“你这小姑娘，若是心里难受，那便哭出来啊？”
宋缱音却还是不愿开口说话，她低着眸，脑海里不断回荡着沈浸月方才与绮绫罗说过的话：
“她的一生若太长，于我并无好处。”
“我说过，我与情无缘，照顾她是师父的命令。”
难过吗？是的吧……
他的嗓音仿佛还在这殿里回荡，依旧那般清朗温润。
可是，却那般寒凉。
绮绫罗抬手，抚上她的头，劝道：“沈浸月不帮我救袖色，我也不会帮他取你的仙灵……你不欠我什么，救袖色的事情，你可以不做。”
“答应城主的事，我会努力去做。”宋缱音终究开了口，嗓音却有些沙哑。
她眼神缥缈，手指不断摩挲着脖颈间的小银锁。
她仍记得昨夜他亲手将这银锁戴上她的颈间的时候他的模样。
天边烟火绚烂，他如玉的面容忽明忽暗，可她仍然能清楚的看见他长长的睫毛，漆黑如夜的瞳孔，以及……唇畔的浅笑。
他永远都是笑着的，不论对谁，他都能笑得那般和煦温柔。
他一身白衣广袖，即便不低眉，不颔首，不做任何举动，只浅浅的对你笑，便能颤动你的心扉。
可是……偏生是这样一个人，才能那般冷漠。
他的温润如玉，他的慈悲心怀，他的淡漠疏离……到如今，她都已一一领略。
这世上，怕是真的没有一个人能真正让他停驻。
也许，他说的的确很对，他的一生，与情无缘。
他心怀天道，不问红尘，彻彻底底的是一个修道人。
这人间风月，统统都与他扯不上干系。
宋缱音想她自己的的确确是有些喜欢沈浸月的。
难受吗？的确有。
但……幸好所陷不深，此时抽身，怕是最好的结果。
“沈浸月不会是你的良配，你还小，有许多事你还不明白，这份浅淡的心思，便就此打住吧？”绮绫罗看着宋缱音这副失神的模样终究有些不忍，她开口，再一次耐心的劝她。
她不想这个小姑娘最后会与袖色一个下场。
宋缱音却不再开口，她站起身，对绮绫罗笑了笑，又微微鞠躬，转身踏出了桃夭殿。
十四岁少女的情思，还未开花，似乎便要枯萎了。
殿外不知何时已下起了雪，雪花冰凉，片片飘飞。
宋缱音眼神飘忽的盯着远处，她倒忘了如今还是冬天。
可即便是此处下着雪，她却也还是感受不到丝毫属于冬日的刺骨寒凉。
远处桃花盛放，宛若人间四月天。
宋缱音缓缓走下长阶，粉色的衣裙在风中柔柔的摇曳飘飞。
粉色轻纱带被风吹起，拂过她的面颊，遮住她的眼，视线朦胧。
雪花的白，衣裙的粉……轻风吹拂，她宛若一朵灼灼桃花，落在了别人的眼里。
“丫头？”一抹温润的嗓音将她轻唤。
宋缱音闻声侧身，正好看见站在不远处的沈浸月。
他面带笑意，向她走来，轻风拂落了他肩头的细雪，乌黑的发丝被雪水浸湿，颜色更深。
属于他的白昙香味将宋缱音顷刻笼罩，她听见他说：“去哪儿了？可让我好找。”
宋缱音低头不去看沈浸月谪仙似的容颜，喉间哽咽，终究没有开口说话。
他的声音仍旧一如往常那般温柔好听，可她却再也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其实，她不在意沈浸月是否是为了她的仙灵。
她更不在意他要取她仙灵断她仙路。
她只是难过，他原来不是真的对她好……他不过是因为师父的命令，才为她每日准备一桌饭食，假装自己喜爱美食，哄她开心。
他不过是因为师父的命令才替她教训那些嘲笑她，讥讽她，甚至打她的弟子。
他不过是因为师父的命令才细心教导她修炼的每一层功法。
他，未曾把她当做师妹放进心里过。
曾只有父亲待她如珠如宝，后来，父亲死了，她宛若世间一浮萍，不知身归何处。
再后来，她把沈浸月当做自己不孤寂的证据，可，他待她却是假的。
他，当是这世间最清冷的人，即便，他常是笑着的。
宋缱音仰头，看着头上覆了不少白雪的沈浸月，握着脖颈间银锁的手，忽的松开了。
雪纷纷扬扬的落下，遮住了他眼里的轻微波澜，掩去了他欲言又止的唇。（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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