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之间,宋缱音便已经在慕青山待过了一个秋天,半个冬天。
这些日子里,她踏出敛月殿的次数寥寥无几。
倒不是她不愿出去,只是只要她一踏出敛月殿,便会有慕青山弟子寻她比试。
她刚来不久,又还未开始正式修仙,所以每次总被他们欺负嘲笑。
宋缱音不愿面对他们,只想着先练习好沈浸月交给她的入门功法。
只想有朝一日,不再被他们看不起。
“丫头,还不愿出来么?”一抹清朗温润的嗓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几分浅浅的无奈。
“师兄……”屋内盘腿而坐的宋缱音蓦地睁开眼,嗫喏的唤了一声师兄。
“丫头,欺负你的那些弟子,师兄已替你教训了他们……出来吧,可好?”沈浸月站在门外,温声说道。
他从来不曾想过,这小丫头竟有这般强烈的自尊心。
竟有好几个月不曾出来了。
他想起几月前的她,一身白裙凌乱脏污,发髻也散乱得不成样子,额头上是一片乌紫。
她抿着苍白无血的唇,仰着头看着他说:“师兄,教我修仙之术吧。”
她的眼清亮好看,乌黑的瞳孔里透着一股子倔强。
她还那么小,受了委屈却从不曾向他哭诉。
她这样的年纪应该有的任性与娇气,她都没有。
她想的,永远是要自己如何努力才能得到别人的肯定。
他从未见过如此固执的姑娘,不……或许见过一个,师父的女儿绮袖色也像她这般,固执倔强。
可是袖色……沈浸月眉目间忽的染上一抹清愁,低叹了一声,微微摇头。
这时,门忽然被人从里打开,沈浸月抬眼,正好看见一身白色长裙,头戴银质坠珍珠抹额的宋缱音。
他看了她片刻,这才恍然,这小姑娘终于不似刚来时候那般的骨瘦如柴了。
她原本消瘦的小脸上长了些肉,白皙圆润,像只白嫩嫩的包子,配上她那双乌黑的大眼睛,看起来倒是十分讨喜。
到底是在长身体,如今她竟又长高了些,虽然不甚明显,却也看得出她的改变。
“师兄,我每日都有出来与你吃饭的。”宋缱音抿抿唇,强调着说。
她因着蛇果的缘故,自然是辟谷了的,而沈浸月修为高深,自然是早也用不着食五谷来果腹。
可宋缱音怎么也想不到,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沈浸月,竟有着喜爱人间美食的嗜好。
而她到底是吃五谷长大的,又架不住每日那一桌饭食的香味,才厚着脸与沈浸月一同用饭。
“今日有你爱吃的叫花鸡,如何?出来么?”沈浸月眉目间流露出浅淡的笑。
她自然是每日都有出来过的,只是出来一次便是为了那一桌饭食,吃完后便又把自己关进了屋子。
这样下去,怕是会憋出问题吧?
“出,出来。”宋缱音没有丝毫犹豫,自行跨出了门槛。
“咦,师兄,你也开始喜欢吃叫花鸡了?”宋缱音跟在他身后,忽然想起来。
“不,只是给你吃罢了。”沈浸月脚步不停,也不回头,嗓音温润。
“哦。”宋缱音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白色颀长身影,应了一声。
是啊,他虽喜欢人间美食,却从来都是吃素食。
难道……怕胖?
宋缱音摇摇脑袋,把这一通的胡思乱想给散了去。
怎么可能……
进了敛月殿正殿内,宋缱音便闻到了她心心念念的叫花鸡的香味。
也不待沈浸月说话,她便自行坐到桌前,撕下一只鸡腿就往嘴里送。
这也不是宋缱音不懂礼数,只因沈浸月多次跟她说过他们之间不用拘着性子,遵守礼数……再加上这几个月来还算清闲安宁的日子终归还是让她渐渐的表露出她原本的活泼性子。
故而举止随意了些。
待那肉香在宋缱音舌间绽开时,她不由得眯起了眼。
曾经父亲还在的那时候,她每一年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到一顿父亲亲自做的叫花鸡……那也是她每一年吃得最满足的时候。
毕竟,他们的潦倒生活,不能给他们顿顿温饱。
“师兄……”
“嗯?”忽然听得宋缱音一声飘忽的轻唤,正优雅的拿起汤匙准备喝粥的沈浸月抬起头。
“快要过年了吧?”宋缱音咬着一块鸡腿肉,嘴巴上油光光的。
“嗯。”沈浸月一愣,想了想,才应了一声。
“慕青山上,有过年的习俗么?”宋缱音偏头看着沈浸月,眼里有着隐隐的期待。
“慕青仙山是修仙之所,自然是没有过年这习俗的。”沈浸月姿态优雅的喝了口粥,回答道。
“哦……”
沈浸月见宋缱音情绪忽然低落,唇畔勾起一抹极浅的笑意:“不过,因为山上大多弟子曾是凡人,所以,除夕之夜会放他们下山去。”
果然,宋缱音一听这话,就立刻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一脸惊喜:“我也可以下山么?”
“我陪你。”沈浸月颔首,又补充道。
“好!”宋缱音的心情总算好了起来,想着三天后便能下山去玩儿,多日来的愁闷终归是彻彻底底的散了去。
“只是……”沈浸月放下白瓷小碗,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宋缱音。
“什么?”
“明日你便要测试根骨了。”
宋缱音扔了鸡骨头,略微一愣,最后只应了一声:?“哦……”
“怕?”沈浸月看出她的不自然。
“不怕。”宋缱音不由得挺直腰背,摇头说道。
若根骨测试不佳,那又如何?
左不过是被一众弟子嘲笑讥讽一番,这些日子,她早已想清楚了。
他们不服气,是情有可原的。
毕竟她的确没有通过试炼,是个走后门进慕青山的。
可就是她这个走后门的,却成了他们的小师叔。
这换作谁,谁都难想得过去。
既然如此,她便只能努力修习,让自己变强。
她相信,总有一天,她会配的起慕青山掌门关门弟子的称呼。
“短短几月,那本初期功法你已小有所成……由此看来,你根骨不差。”沈浸月忽的伸手摸了摸宋缱音的头,莹白的广袖拂在她脸上,明明是冰冰凉凉的触感,却让她面上有些绯红。
待沈浸月收了手,宋缱音抬眼便看见沈浸月唇畔柔和的笑。
她怔了怔,又陷进了他那双宛若盛着脉脉流水似的眸子里。
也不知怎的,心上蓦地一动,连呼吸都乱了。
他就坐在她的身旁,仍旧是那一袭白衣,仍旧是那一张谪仙似的容颜……仍旧宛若一朵清雅绝伦的昙花,一夜忽绽,却不知,是绽开在天地之间,还是……绽开在她心头某寸?
“丫头?”见小姑娘一直盯着他看,沈浸月轻蹙起了眉,又唤了一声。
“嗯?”宋缱音迷迷糊糊的应声。
沈浸月见她这副迷蒙的模样,又看她唇上还沾着鸡腿的油光,唇畔的笑意忽然更浓厚了些。
就在宋缱音还在怔愣之中的时候,一股子昙花香味忽然闯进她的鼻间。
眨眼之间,却见沈浸月骨节分明的手拿着一方白色锦帕,蓦地轻触上她的嘴唇,细细摩擦。
“师兄?”宋缱音瞪大双眼,有些不敢相信。
师兄……居然在给她擦,擦嘴巴?
“怎么?”沈浸月靠近她,垂着眸,纤长的睫毛与他的发一般乌黑。
他回应着宋缱音,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没,没……”直到沈浸月擦完,她才红着脸支支吾吾的回答。
沈浸月放下白色锦帕,这才抬眼看宋缱音,见他眼前这小姑娘面色绯红,眼睛都不知道看哪里才好的慌乱模样,他微愣。
忽的想起她三天后便十四岁了,这才意识到他方才的举动着实有些越矩。
方才,他见她愣愣的模样,心里忽的柔软开来,只觉得她看起来出奇的乖顺,这才做出这种举动。
“咳,你……去修习功法吧。”沈浸月不自然的轻咳了一声,眼里忽然胧上一层薄冰,之前的温和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冷疏离。
“是……”宋缱音不是没有发现沈浸月忽然冷下来的态度,却也不敢问,只好回了一句。
也是在这时候,她才发现,原来沈浸月也并非是一个好相处的人。
他可以上一刻对你温和无比,也可以下一刻对你淡漠疏离。
意识到她根本看不透他,宋缱音的心头胧上一层浅浅的失落。
看着宋缱音离开的背影,沈浸月的眼里闪过几丝复杂,到最后,却都湮灭成了一片清冷寂静。
就好像,他的心头从未被谁掀起过涟漪似的。
看着桌上的残羹冷炙,以及那未被吃完的半块叫花鸡,沈浸月的心却依旧如死水般平静。
再抬手,他白色的广袖一挥,殿门合上,隔断两地纷乱的思绪。
宋缱音呆愣愣的立在殿门外,看着雕花的双推门,心底的落寞被放大,有些莫名的难受。
好多事,她都想不通。
宋缱音抬步,走下台阶,也不再回头,只一步步远离这里。
纯白的雪簌簌落下,掩埋了她的脚印,消散了一切痕迹,仿佛这里从未有他人踏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