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阖灼这几日有些烦躁，因为他身后忽然多了个小跟屁虫，每日他从洞中出来，坐在洞口的那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便忙不迭的起身跟在他身后，无论他去哪儿，她都跟到哪儿。
他已在这百鬼山中隐居许久，身边只有明月长风相伴，现如今忽然多了个小姑娘，却是无论如何都有些不舒服。
若换了别的妖精鬼怪这般缠他，他早就动手解决掉他们了，可是这个小姑娘他偏生是动不得，也没办法让别人去动她半分。
想起几千年前那个青衣温润的男子，凤阖灼再多的不耐，再多的烦躁也只得压了下来，罢了，谁让他欠那人一份恩情呢？
他只盼这小姑娘能快些失去耐心，早些下山去，安安稳稳平平顺顺的过完她的一生。
这日，凤阖灼施法散了封住洞口的藤蔓，走出洞口，却发现那个小姑娘竟没有安安稳稳的坐在洞口了。
他墨色的眸子里几缕幽光闪过，心里忽的有些不适应，却也只是片刻，他便散去了那乱七八糟的心思，抬步朝着青黑的林子里走去。
她是走了吧？凤阖灼想。
这样正合他意。
他独来独往半辈子，又怎能忍得了另一个人跟在他的身旁打扰他的宁静？
走了片刻，凤阖灼却发现他心中竟没有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皱眉，这百鬼山妖精鬼怪太多，那丫头能走得出去吗？
凤阖灼抿了抿薄唇，还是转身去寻宋缱音。
“啊！”忽然，一声惊叫传来，凤阖灼眸色一沉，心下自是明了这就是宋缱音那丫头的声音。
凤阖灼也不多想，只掐了诀，飞身朝着那声音传来的地方而去。
当他赶到声音传来的那地方时，凤阖灼正好看到宋缱音被一条靛青色的蟒蛇扑倒在地。
眼看那蟒蛇鲜红的嘴里伸出的尖利的长牙就要靠近宋缱音的脖子，凤阖灼连忙施法引了手里的长剑朝那蟒蛇的七寸刺去。
那飞出去的长剑浑身泛着颜色浓厚的紫光，那蟒蛇也没料想到竟会有此一劫，竟硬生生被这长剑砍了七寸，当场嘶吼一声，倒地而亡。
凤阖灼见蟒蛇已死，眼里半点情绪也无，他伸手，长剑便自那蟒蛇身上飞回了他手里的剑鞘中。
凤阖灼走到浑身颤抖的宋缱音身前，道：“起来。”
宋缱音听见这熟悉的清冷嗓音后先是一愣，这才拿下挡着脸的双手，慢吞吞的从地上爬起来。
那蟒蛇的身体便在此时一寸寸化作青色的荧光，一点点落在地上，消失不见。
宋缱音心知这是凤阖灼第五次救她了，她心中自然更加感激，却又碍于凤阖灼阴沉的面色而不敢开口。
“这靛青蛇从不惹事生祸。”凤阖灼开口，他看着那个低着头不敢言语的小丫头，顿了顿，又道：“你下山便是，招惹它作甚？”
“我，我没有招惹它！我也没有要下山！”闻言，宋缱音连忙抬头反驳。
凤阖灼却是看着她，皱眉不语。
“我只是饿了……就来林子里找吃的，我刚刚就是摘了两个野果而已，却不知道那大蛇怎的就忽然出现要吞了我。”宋缱音拿出藏在衣服里的两个鲜红的果子，凑到凤阖灼面前，说道。
她在这儿守了凤阖灼这么多天，包袱里的馒头早就没了，忍不住腹中的饥饿之意，便只好大着胆子来着林子里找吃的。
找了好久才找到这么两个果子，还没吃呢，便被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大蛇给吓得不轻。
“蛇果？你倒是幸运。”凤阖灼看了看宋缱音手里那两个不大的果子，嗓音依旧像是浸了寒冰似的，清冽逼人。
他倒是没想到，这世间所有人趋之若鹜的蛇果，竟被这丫头误打误撞的给得了去。
这蛇果是靛青蛇用毕生修为培育出来的，本是靛青蛇留给自己后代增加修为的圣品，若是凡人，吃一颗便可以易经洗髓，甚至辟谷，吃上两颗便能长生不老，获得几百年的修为。
这蛇果对仙妖鬼魔也是十分宝贵的疗伤圣品，所以对他们而言，这蛇果也是难能可贵的好东西。
看这条靛青蛇的样子，怕是已经是活了两千多年的那种修为极高的妖精了，若不是那靛青蛇将它自身的修为都拿去炼蛇果，怕是今日凤阖灼就不可能这般容易的杀了它。
“给你。”宋缱音不明所以，只是傻傻的伸手。
凤阖灼却纹丝不动，只看着宋缱音不说话。
“果子小是小了点儿，但我估计味道应该很好。”宋缱音以为凤阖灼是嫌弃这果子太小，便有些不好意思。
“也只有你敢嫌弃它小。”凤阖灼怔了怔，忽然又似是无奈的说了一句。
“你吃吧。”凤阖灼转身，头也不回。
宋缱音怔怔的看着凤阖灼的背影，不知道他的态度为什么忽然又冷了下来。
但也只是片刻的愣神，她收好那两颗果子，便快步去追凤阖灼。
她是不会放弃的！
到了洞口，凤阖灼刚想抬步走进洞里，却又忽然回头，看着宋缱音道：“便是到了此时，你也不悔？”
“不悔！”宋缱音没有丝毫犹豫的回答道。
凤阖灼皱眉，却是没再说话，只转身进了洞，又封住了洞口。
宋缱音还以为凤阖灼是终于要答应她了，却不曾想，他也只是问了一句便罢。
她失落的在洞口坐下，苦思冥想要怎样才能让凤阖灼答应她。
忽然，她腹中传来一阵‘咕噜’声，宋缱音揉揉肚子，掏出那两颗颜色鲜红的果子来。
犹豫了一会儿，宋缱音抓了抓后脑勺，低低的嘟囔：“只吃一颗，另一颗给大哥哥。”
这么想着，宋缱音瞧着那鲜红诱人的果子，忽然就口舌生津，馋的不行。
她拿起一颗，塞进嘴里，牙齿一咬，一阵清甜的汁水便在她的口中开始蔓延，也只是片刻，她口里便什么也不剩下，这果子，还真的是入口即化。
宋缱音有些失望，她还以为至少有点儿果肉什么的可以嚼两下呢。
瘪瘪嘴，宋缱音只得揉揉肚子安慰自己，可这时候她才猛然发现她的肚子居然没再发出‘咕噜’声了，而且，饥饿感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没了。
她只感觉腹中暖暖的，明明没有吃什么，却有一种饱胀感。
还没待她惊讶够，她浑身忽然涌起一阵阵疼痛感，各个关节处似乎都有一种要生生的分离开来的痛感。
虽然疼痛难忍，宋缱音的面色却并不苍白，反而无比绯红。
她的胸口也开始传来一阵阵的撕裂的痛意，她再也稳不住身形，倒在地上，嘶哑的呼痛。
宋缱音此刻已经痛的神志不清，在地上翻来覆去，也不知道她身上正泛着诡异的红色光芒，那光芒笼罩在她身上，一点一点，一寸一寸。
忽然，她全身开始从皮肤里渗出黑色粘稠的液体，将她那一身暗红的嫁衣染得漆黑，她脸上也被黑色的液体覆盖住，再看不清样貌。
疼痛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宋缱音只觉得她自己似乎正被五马分尸似的，痛到无以复加。
最终，她的叫声还是惊动了洞内的凤阖灼。
待凤阖灼撤下封住洞口的藤蔓，他便看见浑身漆黑的宋缱音在地上翻来覆去，嘴里一直在无意识的喊痛。
凤阖灼当即是明白了宋缱音应该是吃下了蛇果。
心知宋缱音此刻怕是便要脱胎换骨，凤阖灼便上前抱起宋缱音，也不管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臭味，只将她抱进洞内，放进那一潭冰泉之中。
被放进冰泉的宋缱音因为那刺骨的寒冷而终于少了几分疼痛，她紧闭着双眼，大口大口的喘气，隐忍着这一切。
过了许久，在漫长的折磨过后，宋缱音只觉得身上的疼痛正在缓缓消失，她神智也清醒了些，这才睁眼。
却不曾想，她睁眼便看到自己全身都覆着一层粘稠的黑色液体，她被吓住了。
“好些了？”此刻，她身后传来一声冰凉的问候。
宋缱音下意识的转头，便看见神色淡淡的凤阖灼，她愣了愣，忙问：“我这是？”
“你先清洗一下吧。”凤阖灼皱皱眉，一挥手，一套黑色的长袍便出现在池边，他转身便朝洞外走去。
宋缱音虽疑惑，却也还是听了凤阖灼的话，脱下身上那件已经不成样子的嫁衣，一点点洗掉身上的黑色液体。
这池水开始明明还那么冰冷刺骨，而现在，她却一点也不觉得寒冷了，好奇怪。
待她终于清洗掉身上的污浊，这才惊奇的发现，她的皮肤竟然不知怎的就变了，比以前白皙不少不说，竟还比以前光滑许多。
透过这一池寒泉，她隐隐约约的看到了自己的脸，虽轮廓并无什么明显变化，却也还是有些细微的改变。
待宋缱音换上凤阖灼留下的那一件长袍后，她走到洞口，看着那个逆光站在洞口的颀长身影。
“你身为凡人，吃下一颗蛇果便可以洗髓易经，甚至于辟谷，你这一身黑浊，便是你身为凡人的一切污浊的东西，你既已排出这些东西，便证明你已经有了修仙练道的仙缘。”凤阖灼感觉到宋缱音在他身后，他回头，看了傻乎乎的宋缱音一眼，第一次这么耐心的解释。
她穿着他的长袍，却是十分不合身，那长袍松垮垮的被她穿在她的身上，袍子的边角被拖在地上，她的样子，十分滑稽。
“我有了仙缘？”宋缱音瞪大双眼，她还以为那果子是什么有毒的果子呢。
“这也算得是你得造化，既是如此，你便到慕青山上修仙去吧，你如今的仙姿根骨都是极佳，即便是未到收徒的日子，只要你去，那些个慕青的长老也会收下你的。”凤阖灼敛下眼眸，话语里不透半点情绪。
宋缱音愣在原地，浑身竟开始变得冰凉，原来，她不论做什么，他都还是不愿意教她术法，让她报仇。
“你教我，不行么？”宋缱音的眼眶渐红，右手揪紧自己的衣襟。
“我不习惯有人在我身旁。”凤阖灼毫不犹豫的说道。
他只是在千百年前欠了那个青衣男子一个人情而已，对于这个丫头，他能做的，也只能是救她几次罢了，旁的，他实在是无法应允。
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日子，不想多一个人来扰了他的清静。
“可我只想跟着你。”宋缱音摇头，眼泪从眼眶里落下，瘦瘦小小的身躯颤颤的，十分可怜。
她之所以会如此固执的想要跟着他，不过是因为他救了她罢了，不过是因为她只认识他罢了。
这个世上，她所熟悉的人都已经死绝，只剩下这个人了。
她也才十三岁而已，并没有经历过多少风风雨雨，这一切的厄运，似乎都是在一夜之间向她袭来，她毫无防备，也无力抵抗。
所以才会没了父亲，没了乡亲，没有了那么多她所熟悉的人。
“穆青山才是你应该去的地方，我是鬼，你是人，人鬼殊途的道理，你可懂？”凤阖灼转过身，不再看宋缱音。
凤阖灼有些烦乱，他不喜欢对别人动恻隐之心，他本来就不是什么良善的，救她，不过是因为欠着别人恩情，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他只答应那人救她，并未答应他教这丫头术法，更没必要留她在身边。
“可是我……”
“你走吧！”凤阖灼一挥袖，宋缱音便不受控制的被一阵风推出洞外。
宋缱音稳住身形，这才去看凤阖灼，待她看见他面上仍旧是那样一副毫无情绪的样子时，她忽然动摇了。
或许，她这样苦求真的是毫无用处。
这个人根本没有什么义务要帮她，而她，却在得寸进尺。
“对不起。”宋缱音对凤阖灼深深地鞠了一躬，忍住眼眶里的热意，声音有些哽咽。
说罢，她抬眼再看那人，见他毫无反应，心中再失落也只得忍着。
宋缱音转身，一步步朝着来时的路走去。
她想，或许真的如佛所言，缘起缘灭，自有定数。
而她和他的缘分，应该就只能到这里了。
这一场有意无意的相遇，或许只能算作他们彼此生命里的一个意外，他们以为，这只是个意外。
却不知，命数天定，人难掌握。（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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