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玄目送常随出了屋子,凝神静气,调息了一番丹海,就听到莺哥在门口喊道:“公子,有个昆仑奴在门口要见您,说是打芙蓉园那边来的。“
自芙蓉园而来,那定然是玉真公主的手下了。
李道玄急忙说道:“请上来。“
莺哥嘻嘻一笑:“那昆仑奴可进不来这地方,不过有封书信交给您。“她说着便将一封信递了上来。
李道玄打开书信一看,却是玉真公主的邀请函,邀请李道玄去芙蓉苑中小聚片刻。
他反复看着书信,邀请函写的很简单,但内容却让人十分疑惑。
李道玄想了想还是走出了云裳小筑,待看到那迎接自己的马车果然是昆仑奴和那神秘的红绡姑娘,这才放下了心。
他坐入马车,曲红绡坐在昆仑奴的肩上隔着车帘笑道:“公子莫不是怕有人假借殿下的名义骗您,怕是上了贼人的当吧。“
马车轻行,李道玄在车内也是听得莞尔一笑。
车行至长安西南的芙蓉园时,已是午后了。马车这次还是从芙蓉园北门入口进入,李道玄又看到了那曲江池边至南岸高地的高楼群阁。
但这一次和上次不同,一路上的紫云楼、仕女馆,包括那御宴宫和芳林苑,每一处位置都站满了金吾卫士兵。
李道玄不禁有些犹豫起来,看这阵势,不像是小聚片刻的样子,倒像是戒备森严的一场密会!
他这般想着,下了马车跟着曲红绡,沿着石坝曲栏走向茶林小岛。
五棵茶树环抱而成的树屋之前,已经摆满了松木长案,看样子坐了不少人。
李道玄停住了脚步,望着那松木案边坐着的一群女子,便有些不安起来。
曲红绡这才笑着说:“李公子,其实玉真殿下这次办的是家宴,屋外坐的都是些老公主,公子请屋内就坐,殿下正等着您呢。”
说是老公主,李道玄看到的却是一群还算年轻的贵族女子,虽然也有几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但更多的还是春愁忧郁布满身,良宵难解笼中鸟般的一群怨妇们。
大唐有多少位公主,恐怕连专门管理皇室内务的宗正寺少卿都不知道吧。
在战乱时代,高祖即有公主十六位,承玄皇帝更是有二十七位女儿,这还只算了正牌子公主,再加上李氏亲王宗室的女儿们,恐怕凑成一支女儿军都绰绰有余。
曲红绡领着李道玄这般走过来,立刻引起了这些公主们的注意。
有那消息灵通者已经低呼起来:“是云裳院的李郎君呢。”
一个轻悄悄的声音暗自笑道:“听说这位李郎君有夜御百女的本事呢。要不怎么在云裳院那么吃得开哟。”
一群嬉笑之声响起,李道玄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加快脚步,越过曲红绡,直接就进了树屋之内。
虽然是白日,但屋内很暗,所以还是点着灯。
玉真公主正懒懒的躺在一张红玉丝编织的蒲席上,另有一个身着六蟒袍的少年正殷勤的为玉真拍着肩膀。
不算宽敞的树屋里摆了一张大大的桃木香案。
李道玄站在屋内,不想打扰休息的玉真公主,便静静等着。忽听耳旁传来一个清爽的声音:“李先生,请坐下吧。”
李道玄转身一看,原来自己侧面阴暗处,却站着一位长身玉立的少年,正拿着一本诗卷看得津津有味。
那少年看起来很像李道玄曾经见过的魏王,李道玄心思一亮,拱手道:“不知是哪位王爷,道玄有礼了。“
那少年合上手中诗卷,先叹一句太白诗才,可惊天动地后,才微笑道:“小王蒙添郡王之列,自鄙吴王之名,奈何无缘轻身游历四海。先生不必客气,称我一声三郎便是。”
李道玄这才知道,眼前这位谦虚儒雅的男子竟然是承玄帝三子,吴王李之恪。
那一直为玉真公主捶打肩膀的蟒袍少年转过了头,笑道:“三哥出口成章,就是太虚伪了些,道玄公子不是外人,何必说着没用的。”
李道玄看着那身着六蟒袍,全身上下收拾的干干净净的魏王,好半天才认出来。
吴王听到弟弟的话,也是洒然一笑:“四郎说的不错,吾是有些虚伪了,其实身在其位,便需谋其政,四郎你这次负责花朝节之事,三哥想多说几句。”
他说着拉起李道玄,让他坐下,再对那魏王笑道:“花朝节虽然事关国事大政,但四郎也不要太过奢华了,往界花朝节最多的时候也不过用金七万贯,听说你这次一口气就从太子那里要了五十万,未免有些奢了。”
慵懒瞌睡的玉真公主此刻也醒了过来,先对李道玄一笑,这才伸手揽着魏王的肩膀,点头道:“恪儿这番话说的有理,魏王要记在心里啊。”
魏王李泰不在乎的拍拍手,忽然笑道:“姑姑啊,你就向着三哥,也不知儿的难处,这次花朝节连西域胡商都参加了,到时怕是整个万国公馆,大道修士们都要观礼,事关国家体面,岂能儿戏哟。”
吴王李之恪莞尔一笑:“四郎,有些事可以做的巧一些,三哥已帮你找了一个人,可以省一大笔金子。”
魏王终于来了兴趣:“三哥,什么人?怎么省?”
吴王呵呵一笑:“就是那位茶圣陆羽先生,陆先生茶道技艺如仙,以千茶宴代百珍席,光这一条,就可节省十万贯。”
玉真公主不禁笑了:“还是恪儿你有本事,那陆羽我都没摆平呢。”
李道玄端坐在位子上,听着两个王爷在那里商量起花朝节的事情,心中却还在回味刚才魏王那句不是外人!
果然玉真公主走了过来,坐在李道玄身边,笑着摸着他的发髻,这种亲昵的动作让李道玄极度的不安起来。
“道玄,很多事你现在应该有些明白了,姑姑这次叫你来这个家宴,就是让你熟悉一下。”玉真公主话说了七分,却还留着三分。
李道玄默然不语,心中忽然惊悚起来,莫非,莫非自己真的是那流落边城的什么九皇子?
这个念头在很早之前就曾在他脑海中闪过,但出于一种无法解释的心里,他一直没有深入去想。
今日先是常随开口说了出来,这玉真公主和两个王爷也做了暗示。李道玄再怎么逃避,也不能不面对这个问题了。
他抬起头,刚要说话,那玉真公主便摇手道:“玄儿,你不要说,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到七月十五陛下出关甘露殿,一切都会给你个交代的。”
李道玄便不再说话,他知道玉真殿下的意思,那是以为自己要急着认祖归宗了。
此刻那吴王与魏王哥俩说到了高兴处,魏王便拍着哥哥的肩膀说道:“三哥,这事就这么定了,来来来,咱们一起来尝尝孤王亲自请来的花朝节大厨!”
他说着轻拍手掌,树屋外边有人应了一声。
玉真公主坐在李道玄身边,笑道:“泰儿,你神神秘秘的弄什么,花朝节的大厨不是定了宫中的郑一刀么?”
魏王李卫泰不屑道:“姑姑,您是吃惯了郑御厨的菜了,就他那水准,还不如云裳小筑的丫头做的好吃呢。”
他说着对吴王一笑:“三哥你是知道的吧。”
吴王李之恪摇头一笑:“郑御厨有郑御厨的难处,身为御厨,那是要按着父皇的口味来的,他本来千般的本事,这些年下来,也只会做那一种味道了。”
李道玄听他说得丝丝入理,不由对这谦逊明诚的吴王好感大生。
说话间,那曲红绡亲自捧了一张木盘过来,送上了第一盘菜。
李道玄自入长安以来,对于吃饭这个事情从未关注过,至今除了胡大娘芝麻饼,倒真没有觉得长安有什么好吃的。此刻低头看那盘中菜,却是一碗馄饨。
魏王点着混沌说道:“喂喂,不要小看了这馄饨,这可是有名的冠家名食,潇茶馄饨是也。”
众人低头看那混沌,除了汤汁清如泉水一般,好像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魏王嘿嘿一笑,取出银筷,顷刻间,便将那馄饨夹了出来,扔到一边,只留下那汤汁道:“其实这馄饨只是点缀之物,咱们要尝的却是这汤。”
当下三人便取匙分食,李道玄品了一口,但觉味道鲜美,汤汁肥而不腻,还有些清香在齿间流动。心中暗暗点头,果然是上等美味。
吴王品了两口,忽然笑道:“去掉馄饨,可以做茶饮了。”
玉真公主却没有动匙,只微微嗅着鼻子,忽然道:“这是什么味儿,好像樱桃,你那厨子莫不是要做樱桃羹?”
她正说着,那黑壮的昆仑奴托着一张一丈方圆的铁板,大步而来,放到了香木案上。
几人望去,那铁板犹带着红热,板下靠着一层水母石,但滚滚热气扑来,板上摆着一只樱桃馅饼,馅饼周边摆着四道大菜。
魏王大笑一声:“这便是我那西域厨子的绝活了,这叫做樱桃毕罗,你们看那饼上樱桃,在这等火烤之下,还是一般鲜嫩之色,这可真是绝了。”
毕罗本由西域传入,简单地说那就是一种带馅的烧饼。烧饼上加上樱桃,似乎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但李道玄夹起一颗樱桃入口,就知道这菜的绝妙之处了。那入口中的樱桃做三味横亘,酸甜辣不绝于舌尖。吃起来却非真的樱桃。
“此乃以桔皮过蜜,抽其丝,混鸡脯肉汁粘成红皮,内以鱼肉加冷胡花汁做肉,嗯,这樱桃核是山参爆干碾粉,加入核桃,山药做成的。”吴王李之恪品着樱桃不断说着,一听就是个大行家。
李道玄的只吃了两颗便将注意力转向了铁板上的其他大菜:冷胡突鲙、醴鱼臆、连蒸诈草獐皮索饼,竟然还有一道驴鬃驼峰炙。
虽然李道玄一个也不认得,但肚子确有些饿了,便不客气的将那道驼峰肉片吃了个干净。
席上无酒,品菜完毕后,那吴王莲生称妙,定要见一见这位西域大厨。
不多时便有一个满脸胡子,胖墩墩的西域人走上前来,躬身一礼,吴王便拉着这厨子细细的赞赏起来。
李道玄吃饱了,心道也该回去了,起身便要告辞。
玉真公主正要挽留,却听那西域厨子笑道:“这位先生不要走啊,小的还有一道名菜刚刚做好,吃完再走如何。”
两位王爷也是同声挽留,李道玄推却不过,便等了一会儿。
不多时那厨子亲自捧来一张木盘,李道玄低头一看,顿时惊呆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