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之后,冥界忘川河……
“一碗孟婆汤,来世今生永不见。”奈何桥上,白发女仙面上布满皱褶,苍老的容颜下,一双明晰的眸子恍若含了半世忧伤。
长广君随着茵华,携着不足百岁仍在蹒跚学步的幼子行至忘川前。
“帝座。”二人带着幼子,小心的跪下。
我放下手中蓝边花碗,抬袖拂掉额上汗珠:“免礼吧。”
“如今三界都在寻找帝座,可他们万是没想到,帝座就在忘川。”
茵华搂着幼子,坐于一旁桥栏之上,长广君抬手轻轻挑掉她鬓角乱发。“是啊,帝座自从出了柳叶幻境之后,便在离冥殿百里开外的忘川之上,顶了舀汤女仙的职位,上古那些混账东西,都一一绳之于法。雨落等人,可是王上亲自下令送入轮回的。”
他细细讲诉着,我细细鸣听着,偶尔点头道:“他终究在乎情义,剔掉仙骨,便要历经生老病死。本座倒希望,来世她们能好好做人。”
同照常一样,侍奉的女仙奉上三杯暖茶。长广君端起茶碗,很是厌倦道:“帝座以往最喜饮酒,这一段是日,我与茵华来的时候,为何都摆上来茶?”
“你忘了?”我轻笑,忘川之上掀起一波涟漪,“茵华生子时难产,虽项儿如今已经快百岁了,可茵华的身子依旧不好。不可同我们一样饮酒。”
一旁的茵华猛然脸颊一红,羞涩低头:“茵华倒是多谢帝座体贴了。”
长广君恍然大悟,连连道歉道:“是本君疏忽了。”话落还特意将茵华往怀中揽了揽。
我瞧着他二人如此相爱的模样,心中也是欢快,忘川旁的彼岸花随风摇曳,好似半池火光。我合上眸子,脑中突然想到当年我同冥王立于三生石旁一同许下的承诺:“许君三生,不管今生还是来世,都只望白头到老,举案齐眉。”
而如今,无论是白头到老,还是举案齐眉,都难以实现。我伸出手,看着自己布满皱纹苍老的双手,捞起胸前的银发,不知,他见到我这副样子,会不会认不出我。
“帝座,你……真的不打算让王上知晓你还在世上吗?”长广君哽了哽这才开口问道。
我起身,遥望远方,眼眶中隐隐有些湿润。“我与他注定无缘,我不能再拖累他。”
自从柳叶霜之毒幻境中后,我便深刻体会到,不可一世的冥王之所以会屡屡被伤,归根结底,皆是因为我。
所以我不能在拖累他,我想让他好好的,永远都好好的。
“孟娴,你真的打算,就这样瞒下去?”长广君放下怀中项儿,将他推给了母亲,自己深锁眉头。“当年王上从幻境中出来后疯了一般寻找你,甚至不惜动用了整个三界的力量,连天帝与青木都难以寻到你的身影。他们都以为,凤溪帝女已经羽化了……只是,太古神殿未见异像,所以百年之间,所有人都在寻找你,你真的打算就这样在忘川守上一辈子?”
“那又怎样?”我的声音此时听起来,真的凄凉极了,我也舍不得他,我更舍不得他为了我再受伤。只有这偌大的忘川,只有这奈何桥,才能容得下我。我只需要在远方默默的看着他,便好,这样便好。
“太古神殿中的长明灯,除若帝女羽化,不然定不会熄灭。不过这样也好,他们是不可能猜到我便在冥界。就让他们继续找去吧。”我合上茶盖,招了招手,一旁侍奉女仙呈上一个香囊。我接过香囊,递给茵华“这是给项儿绣的,里面被本座施了法,至少在项儿未成年之前,无人能伤的了他。”
茵华连忙接过香囊,红润的脸上洒上一丝悸动:“帝座之恩,茵华,永生难忘。”说着便要跪下来,我忙是上前扶住她的身影,怪罪道:“本座同长广君可是万年的交情,你便是本座的妹妹,项儿,本座一定会将他看作自己的亲侄子。这些都是因该的。”
因果便是如此,长广君愿意不顾一切,来帮助我这个半老之人,我定是会全心全意对待他的儿子。
“这个,是给冥王的。”我久久才从袖中拿出香笼来,香笼做的很精巧,银色的绕花圆球,里面大多安放着治伤的药丸和凝神的香。香笼下缀着玉珠流苏,饰在腰间,还算入眼。
“帝座如今还在关心着王上的伤势,可帝座难道不知,对于王上,最好的药,便是帝座。”长广君向前一步,冷声沉道。
我凄凉的笑了一声:“是啊,可是,本座不能陪他了,本座累了,他也累了。本座不想让他累,其实,我们这样也好。”
长广君仍欲说些什么,可袖口被茵华轻轻扯住:“帝座自然有自己的打算,她如今,是帝女凤溪,不是那个少不更事的孟娴。茵华相信,凤溪姐姐,一定会选择出适合自己的未来。”
这是茵华第一次叫我凤溪姐姐,从敌人,到姐妹,也许这便是缘分。
我挥开红色衣袖,袖中大片彼岸花飞出,随风飘荡:“回去吧,项儿恐怕是着急了。”我笑意的同长广君夫妇说道。
此时的项儿,竟然在玩弄着自己的项圈,肉嘟嘟的小手不停的扯着项圈上的铃铛。
“是啊。”茵华好一番才将项儿的手从项圈上扯下,一边道:“这东西,可是贵重,项儿出生那日,王上钦赐。若是扯坏了,哪里寻这样好的东西。”
这项圈,竟然是冥王赐的,怪不得,会有一股熟悉的气味。
“那就好好收着吧,本座再送给项儿一双银镯,来,项儿过来。”我朝着他招手,项儿这孩子,倒是乖巧懂事,与我格外亲切。忙是蹒跚跑来,我摇了摇手上的银镯,朝他戏弄道:“姑姑手中的东西,想不想要?”
项儿痴痴的望了许久,突然小手扑扇,口中含糊叫道:“要,要,要……”
我更是欢心的给他戴上手镯,茵华不解问道:“帝座,为何?”
“这世上的事,本就该圆圆满满。本座希望,项儿日后,一定要把握住自己深爱的人。”
长广君眸色深沉道:“茵华,回去吧。”
“去吧,本座要去看一看送来的亡魂。”我挥开长袖,将玉镯的空盒子,置于侍女的盘中。“日后,项儿一定要比我活的好。”
也许,这便是我所希望的……
“大胆妖孽,快快站住!”
我大约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转身却见一个庞大的东西朝着这边呲牙咧嘴狂奔过来。
“项儿。”我抛出长袖,将一旁还在咿咿呀呀不知说些什么的项儿卷入怀中,凶兽的利爪差一些,便抓住了项儿。
我很难想象,若是当时少那一刻,项儿会怎么办。茵华当时被长广扯入怀中,猛地一声长叫,见项儿落入我怀中的时候,已然晕在长广君的怀中。
“黑白无常,你们做什么!”我大约,这是第一次瞧见长广如此震怒,整张白皙的脸上,透着暗红,声音也半带嘶哑。
新上任的黑白无常,是两只兔子精,听说是长广亲自带进冥界的。
此时黑白无常手中持着浮尘,惊慌的跪下:“殿下饶命,饕鬄冲破地狱之门,我二人,正要前去捉拿?”
“饕鬄?”我皱眉,瞧向长广:“这东西,不是被红莲之力封印了么?”
长广君将茵华放置一旁躺下,行至我身旁,恭敬一礼:“还望仙人,照看好我的儿子。”又朝着黑白无常吩咐道:“还不去随本君追!”
“是。”二人颤抖起身,正是准备离开,却闻得半空中何人大叫一声:“冥王驾到,众人跪拜!”
“拜见王上。”一瞬间,整个冥界阴兵鬼使齐齐大拜。
也许,这是我百年之间,最期盼见到的一个人,此时他一张英俊容颜如旧,墨色身影至我面前,手中抡起一团金色灵力,一掌朝着饕鬄拍了过去。
饕鬄长鸣一声,却丝毫不受动荡。
“饕鬄乃是上古凶兽,恐怕,王上若想降住它很难?”长广君沉声道。
上古神兽饕鬄,这倒是听过,不过我未想过,连冥王都难以控制它。“那怎么办,你快去帮一帮。”我着急的超长广君道。
而长广君似是假装没听见,不过一瞬间,那墨色人影便衣衫滚动,足足退了好几步。
饕鬄猛然奔了过来,而那墨色人影,至今还未缓的过来。
再也顾不得什么,我飞身上去,红色的灵力从我的双手中溢出,在饕鬄还未来的及拍下一爪的时候挡在了他的面前。
大片的彼岸花从我的手心中飞出,我凝起一身灵力,红色裹着淡淡的金色,就仿若明空中的一片星辰。
饕鬄身上的戾气被我的灵气完全震慑住,而身后的人影,却是在缓缓起身。
我用力一震,那饕鬄便被灵力弹出,伏在平地之上半合眸子。似乎……传说中的上古凶兽饕鬄,并不是那样强大。
浮在半空中的身子,不知被哪股灵力突然扯住腰身,整个身子便被他股不知名的灵力,扯向另一个地方。来不及惊讶,便撞到了一个冰冷的怀抱,那个怀抱,冰冷的有些熟悉,不,是很熟悉。
我讶然抬头,那张印在脑海中的容颜,却与我天涯咫尺……
“娴儿,你还要躲本王多久?一百年?一千年?还是一万年?”他皱着眉头的样子,让我心中酸痛不已,我好想伸出手,抚平他的眉头,只可惜,我不能。
我慌乱的想要推开他的怀抱,谁知,腰上的那双手臂加大了力度,头顶上的气息越发燥热:“娴儿,本王等不了那样久。”
眼眶中越发湿润,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他的怀抱格外安心,那个曾让我留恋一生的怀抱终究是回来了……
唇上蓦然一片冰凉,他手臂搂紧我的腰,深邃的眸中仿若杨柳三月,温情不已……
脑袋被一双大手紧紧裹住,他玉指在我额上微微一点,身后的银发,面上的皱褶,一切,都恢复至如初。彼岸花在我身侧飞舞,一瞬间,我身上红裙,却改成了凤冠霞帔。
他放开我的唇,抚摸着我恢复如初的容颜,沉声心疼道:“娴儿,本王不会让你在等,今日,本王便要娶了你。”
蓦然忘川旁掀起一阵清风,裹着我的衣衫,裹着他的衣衫。我湿红着眼眶,如今,只想安静的伏在他的怀中,聆听他的心跳声。
他小心拂晓我眼角泪水,那紊乱有序的呼吸声,那微带温度的怀抱,这一切,都仿若永生永世……
“王上仙寿同天,王后娘娘万寿无疆。”
这一生,也许有了你,便是永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