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最后他可识得你?”他扬眉问道。
“嗯。”我点了点头,将泪水收回眼眶,长叹一口气。“我以为,我做的这一切,都是天衣无缝,可我终究忘记了,这个世上,他是最了解我的人。我的一举一动,他都太过熟悉,所以,他见我的第一眼便同我说,我和他识得的一个故人特别像。”
“他请我去他的家,我本是不愿意,可心却推动着我同他一起离开。”回想当日,冥界一片凄凉。
长广君同我说,他们的王上苦苦抱着一个女人的牌位守了整整三个月。
许君三生的诺言,不是空话,他真的愿意和我三生情缘同在。
“他的家中,供奉了一尊牌位。那牌位上书的名字,不是别人,正是我。当时,我只觉得有些好笑。神仙没有生命,活着便是活着,死了便是一团浮云,灰飞而去。”
殿上的人,听着有些入迷。我瞧着他那张熟悉的容颜,竟然发了呆。他蹙眉的样子,依旧那样风姿不改。
曾有一瞬间,我真的想抱着他好好哭上一顿,可是,我不能。
“神仙没有生命,活着便是活着,死了便是一团浮云,灰飞而去。”他重复着我的话,眉头深锁。后才冷道:“这些事,本王看你的样子,也不想扯谎。为何本王却一无所知?”
“王上久居未阴宫,自然是不知外界之事,小仙不过是一个冥府打杂的下人,经历过什么,无人问津。”我低头,像是自嘲的扯开一抹淡笑。是啊,当日的我的确是一个冥府打杂的下人,但我知道,这天下,唯有一个人不会因为我的身份,因为我的一切,而舍弃我。
“如此,倒是本王疏忽了。”他掀起一份奏折,迎着夜明珠的光芒认真看着。偶尔有什么好奇的,便抬头看上我一眼。
终于,等到这些折子都重新被他看上一遍后,他才淡然朝我招手道:“过来。”
我有些惶恐的低头迈着小步子过去,却见他指着奏折中的一个字道:“这是什么?”
我定睛一看,却发现其中字体繁琐的很,只好无奈的摇了摇头。“王上,这份奏折,奴婢没看的全面,只识得几个字便串了意思。”
他轻嗯一声,折子上的批注,也都择了几个简单的字才批上的。看来,知我者,莫过于冥王。
后来,恍恍惚惚之间,竟然听他问及一句话,顿时让我目瞪口呆。
“你,脸上的伤,还疼么?”
冥王从不会关心人,也不会莫名的关心一个人。
我怔了许久,怯怯道:“多谢王上体贴,奴婢的脸已经不疼了。”抬头间,见他好不容易缓和的脸色,又沉重起来。
“既然这样,本王已经吩咐了人给你准备了房间,就在冥殿东方的偏殿。你寻去问一问便好。下去吧。”话落,他又开始持起朱笔,补了折子上的遗漏。
偏殿,若不是我记错了的话,宫女,是不能休息的。
“奴婢乃是一个宫女,伺候王上是分内之事,哪还容得下偏殿休息。”我低头轻声道。
他未抬头,只是语气极为清冷道:“孟仙,你的身份不同,本王自然不能亏待了你。忘记告诉你,本王,和舀白帝君,乃是同门师兄弟。”
如此一句话,说的倒是轻描淡写。
我假装讶了讶,才道“但不知王上与家师,谁为尊长?”
他侧目瞥了我一眼,漫不经心回了句“你唤我一句师伯。”
师伯,师伯。这个名字好是生疏。偏偏这一个名讳,便将我二人彻底隔离开来。“是。”
我不知道,他究竟是为了和我套近乎才让我唤他师伯,还是想,和我彻底的保持同门师长的距离。
“奴婢告退。”我屈身行了个礼,缓缓出了冥殿。
殿外昏暗一片,隔得不远,便安放了一盏琉璃灯。
冥界总是喜爱没缘由的掀起阴风,吹的灯盏恍惚不定。衣衫被风扬起,我伫立在冥殿外,遥望远方。
原来,幻境中的冥殿,竟然是这样祥和。若是,现实中的冥界也是这番光阴,也定是极好的。
“孟娴,本王的未阴宫,缺一个女官”彼时,他持着我的手,无数次在我的梦中,反复的说着这句话。
我忘不掉,那时他钦封我掌管冥界万千阴兵的女官。我也曾怀疑过,冥王究竟是要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才会给了我这样多。
直到,他执着我的手,同我真真切切的说:“孟娴,本王这辈子,要的不过是你的心罢了。”
也是从那刻开始,我也实实在在将自己的心交给了他。我知道,他定是能护着好好的。
“一曲歌明月,没有明月,也没有月君,此时,只有我与他,与陌生的他。”我低头朝着腰间的令牌道。
令牌中的神识来回游动,若不是亲眼所见,我定不会相信,如此浮躁的神识,会是冷情安静的冥王的。
“王上,我该怎样才能唤醒你的回忆,若是,我俩都出不去了,难不成,我还要追你一次么?”我打趣的说道,其实心中早已是苦涩一片。
如果,出不去了,我俩都要沉沦在这幻境之中。所谓福祸相依,幻境中没有那样多明争暗斗,只是幻境中,你不爱我罢了。
手心多了一柄竹笛,横在嘴边,随着手指的浮动,悠扬的乐曲自竹笛中传出。我合上眼睛,倾心于笛声中。
我是凤溪帝女,是未来的冥后,是忘川旁的舀汤女仙,也是冥王身旁侍奉的司命女官。我的存活,几乎是为了冥王而生,我所期盼的,所奢望的,不过是一顶大红花轿,一身凤冠霞帔,一纸婚书,一个良人,一生守候罢了。
若是,当初没有凤溪帝女的重生,或是冥王没有识出我,这一切,是不是变了一副模样?
我安心的在九环宫做帝女,而他,乃是一界之主,冥王。
如今我才知晓,世上最心痛的事,便是我伫立在你的眼前,你却抱着回忆中的我,久久不愿放下,而当我是陌生人。
笛声划破寂静长空,我睁开眼睛。周身一片昏暗,风袭过衣衫,穆然回头,却发现一身墨衣的冥王伫立在我的身后,负手而立,阴风吹起他身后三千墨发,衣袂翩翩。
“王上。”我惶恐俯身行礼。
他向前两步,向我伸出素手。“拿来”
我不明所以的抬了头,讶了讶才道:“什么?”
“竹笛。”他轻声出口,语气褪掉了冰凉,系着半分暖意。
我半信半疑的将手中的竹笛交给了他,他玉指握住竹笛,叹息道:“本王是你的师伯,理应替你师父管教你。从此之后,你就在本王的未阴宫中,接替娴儿的女官之位吧。”
说的如此轻描淡写,倒让我想不惊讶都难。
他竟然,让我接替他心上人的女官之位……该是喜是忧?
“王上,奴婢何德何能,恐不能担当此重任。”我沉声回绝着。
他神色凝重,手中把玩着那根竹笛,久久才道:“本王给了你这份殊荣,你竟然不要,你是第一个敢驳了本王命令的人。”
“王上对前任司命女官情深似海,若只是想尽同门之谊,大可换一种赏赐给奴婢。奴婢不是眼拙之人,王上心中的司命女官之位,永远都是孟大人的。”
一番话后,他合上眼,深叹一口气。“你不但容貌长得同她相似,这固执的脾气,也同她相似的很。”
“或许,我和孟大人,都是一类人吧。”我轻笑,挽了挽袖子,莫不经意道:“王上心中永远都只能有一个人,那便是孟娴孟大人,无论奴婢生的与孟娴大人多么相似,奴婢,永远都只是奴婢。”
“嗯”他沉声回应一句。玉手握住竹笛,合眸横在嘴旁,玉指在笛声起伏。
一阵悠扬却含着悲情的笛声自飘渺传了出来,我煞是惊讶的看着他此时吹笛模样。原来,冥王也通音律。
这几百年来,终究是没有将他了解的深彻。
“王上的笛声中,无尽的思恋,无尽的痛楚。”
笛声飘落至我的耳畔,我细细聆听,这曲子,温柔的仿若在向远方的情人倾吐相思之情,他在思念孟娴。
“王上能同奴婢说一说,关于孟娴大人的事么?”我探头过去,好奇的问道。在这个幻境中,唯一变得便是我,孟娴,还有冥王。
笛声戛然而止,他抿了抿嘴,侧目流连在我的容貌上。“她是冥界最能干的女官,前一任黑白无常贪污受贿,是她貌似来冥殿告御状。本王初见她时,她同你一样,胆小如鼠,却是一腔正气。后来阴司没有了黑白无常做掌管,本王就命她为司命女官,掌管八方阴差。”
掌管八方阴差,犹记当初,我俩同乘一辆马车的情景历历在目。他闭目沉思,我想方设法去扰乱他,只是为了让他陪我说说话。
“后来呢?”我晃了晃神,继续问道。
“后来,本王不敢相信自己喜欢上了一个女官,从本王情不自禁的接近她开始,甚至连本王自己都不敢相信本王已经爱上她了。本王终究是伤了她,本王以为,抹掉她的记忆,就可以让她无忧无虑的活着。可本王没想到,有一日她竟然破了本王的法术,当本王想将她的痛苦抹去的那一刻,她突然和本王说,她讨厌这样。”
那时,我讨厌活在他的畏惧中,他害怕我知晓后,容忍不下这段感情。可真正容忍不下这段感情的,是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