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浑身一冷,就像十二月份里吃冰棍,透心凉。直觉告诉我,这精神病院,刘慧颖打算让我在那儿,养老送终,了此余生。
也是,精神病是一种意识形态的病,不同于一般的生理病,究竟治愈了没,其实没有一个明确量化的标准,再加上这病具有再发性,即使治愈了,主治医生一句,可能会复发,有待再观察,那么我这辈子就交待在那了。
竭力抑制内心的惶恐,还有不断冒出的愤怒不甘,我冷冷地瞪着她,"说,究竟要怎么做,你才肯放过我?"
"放过你?你是让我放过你,嗯?"她突然放下二郎腿,冲到我面前,一把扼住我的脖子,秀眉一挑,白净的额头上,青筋爆出,一跳一跳的,在温婉的脸上着实违和诡异,看得我心一惊,这究竟是怎么了,我好像没说错什么吧,她怎么就这副愤愤不平,甚至暴跳如雷的表情呢?
我从头到尾把她打量了一番,不懂,不明白,我这究竟是哪里冒犯了她?这厢我究竟了半晌,那厢,她精致的丹凤眼半眯,阴测测的眼神,在我身上流年徘徊良久,看得我心里像鸡毛掸子拂过,又痒又忧,生怕下一秒她这"鸡毛掸子"就抽到了我身上。
就在互相打量中,突然扼住我脖子的手一紧,我喘出的半口气,生生被她扼在了喉咙里,一时上气不接下气,憋得脖子的血液上流,全部集中在了脸部,瞬间
脸滚烫烫,眼珠子不由自主地向外瞪,头开始发晕,我感觉到死神在向我招手。
想到这,我努力去闭眼,最终因为眼珠子爆出,只能半合拢眼,同时,扼住脖子的手一松,"咳咳"禁闭的病房内,响起了我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还有她得意变态的笑声:"哈哈,有趣"。
半晌后,我停止了咳嗽,怒火已经完全燃烧了我的理智,谁能经得起一二三再而三的猫玩老鼠似的变态戏弄呢,但是现在的情况是,除了脑袋能动,我其他的地方都被绑得严严实实,真的是我为鱼肉,她为刀俎,考虑到这,我大口大口喘气,试图把怒火发泄掉一部分,如果不做点自我暗示,保不准绑一松,我就用凳子砸死她。对,我必须保持冷静。
"记住,以后别在我面前提让我放过你之类的屁话。"她媚眼如丝,像一条吐星子的眼镜蛇盯着腮帮子鼓鼓像金鱼的我,危险魅惑,"那是不可能的,我们姐妹三,跟林笛梁这辈子,不死不休!"
我眼皮一条,听着脖子,冷冷道,"那是你们之间的纠葛,准确来讲是你和萧栋之间的纠葛。想必你已经知道了,你的小妹刘慧清,已经死了。另外,我并不相信顾朵朵是刘慧丽整容而成的。最重要的一点是,我已经跟萧栋离婚了,我们之间没半点关系了,常言道,冤有头债有主,所以请你不要再把我搅合进去。"
"晚了。"她别过脸,望着天花板,幽幽道,"从你爬上萧栋的床那刻起,你就注定与我为敌,我们不死不休!"
说道"不死不休"时,她突然低头盯着我,目光如炬,咬牙切齿,从牙缝中挤出的话语,阴森渗人,"你享受了萧栋给你带来的一切,身体也好,金钱也好,甚至是你萧太太的身份,而那些都是我们姐妹的血泪屈辱换来的。"
我一怔,满脸诧异地望着泪光闪烁的她,心酸漫延,嘴唇动了动,终究因为愧疚和无知,我选择了沉默,别过头不看她,我怕下一秒,我会控制不住去好好反思我和萧栋过往的十年,然后,在无尽的反思中,滋生出无数荒谬的想法,最后,把自己弄崩溃!
但她似乎不大愿意放过我,甚至说,她似乎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宣泄口,那就是我。只是,她找我,她口口声声,一辈子为敌,不死不休的敌人,来宣泄她压抑二十多年的幽怨愤恨,在我看来,她活得是多么孤独和可怜!这也使我想起了很多电影里的经典解惑场景之一,两个斗得天翻地覆的对手,临死前,藏了一辈子的秘密最想倾诉的人,居然就是彼此。做人,做到让人同情怜悯,真是酸楚!
就在我沉思时,一只冰凉的手凑近了我,我抬头,李慧颖正一脸哀怨地盯着我,埋怨的话语向涨潮的钱塘江水,滚滚向我的耳朵涌来,简直是听觉强暴:
"当你坐在宝马里,透过车窗惬意地看风景,享受别人的艳羡时;
当你住在别墅里,躺在舒适豪华的双人床上,与那个男人翻云弄雨时;
当你穿着华丽昂贵的大牌服饰,穿梭在各大卖场,刷卡刷得手抽筋时;
你已经消费了我们姐妹的血肉,所以,我们剩下的只有泪和屈辱,二十多年的酝酿,这泪和屈辱自然就发酵成绵绵不绝的怨恨和报复。你想一丁点都不付出,而坐享其成,还享受着让我们姐妹反目成仇的男人,你觉得可能吗?"
我浑身一怔,看来她这怨恨,估计是跳到黄河也洗刷不干净了,我也懒得随着她的话语去做些无味的悲春悯秋,我冲她大声道,"什么都别说了,你说来说去,就一个意思,你们付出很多,但是没有讨到萧栋半点好,而我呢,一丁点付出都没有,却是平白无故地得到了那么多好,所以,你觉得心里很不平衡,对不对,所以,你想变着法子来折腾我,以此满足你所谓的不忿,对不对?"
她一愣,之后,点点头,"对,就是这样,不过,你轻描淡写了,不是没讨到好,而是家破人亡。"
我望着一脸纠结怨恨的她,顿时觉得浑身无力,连话都懒得多说一句,这刘慧颖不是人,至少不是一般的人,固执倔强甚至是偏执,而现在我倒是觉得,我不像是个病患,她更不像是个医生,而恰恰相反,我们互换了,但我还是耐着性子,试探一下她对我家人的态度,我继续:
"刘教授,我现在叫你刘教授,只是想告诉你,请你此刻也不要把我当作李芬芳来看,行不行?我们现在就站在一个普通朋友甚至是只见过两三次面的人的角度来谈谈我们之间的一些问题,行吗?"
丹凤眼划过诧异兴趣,最终她点点头,嘴里却呐呐:"料你也说不出一朵花来,只不过是做垂死的狡辩罢了。"
我瞟了眼她,此刻的她,多么像个赌气的孩子,啧啧,人太执念于仇恨过往,就会忽视身边的来来往往,于是,你就形单影只了,最后,连你认为的仇人的话,都兴趣怏然,只因为你寂寞太久。唉,如果哪一天,我和萧栋都死了,不知道,这刘慧颖会不会也随我们去,或者只能蹲在太阳底下数蚂蚁。
想到这画面,简直太唯美,我都不敢继续想下去,大名鼎鼎的脑科权威刘慧颖白发苍苍,穿一身邋遢不堪的睡衣,半眯着眼,蹲在太阳底下数蚂蚁,只因为她无聊得不能自已,想到这,我嘴角一扯,努力忍住心中的笑意。
只是没想到的是,当若干年后,我真的看见白发苍苍的刘慧颖蹲在旮旯里数蚂蚁时,却一点都笑不出来,反而是蹲下身,满脸唏嘘地陪她一起数,哎,只能感叹世事无常,白衣苍狗。
而此刻,我憋着笑意,愣了三分钟,在刘慧颖不耐疑惑的眼神下,清清嗓子,"我说过我是站在客观的角度,那么我接下来的话,不带任何个人的情绪,我希望你也能做到,行吗?"
我瞟了眼她,她点点头,眉头一簇,"要说,爽利点,别啰啰嗦嗦。"
"那好,我说,你听。别激动,从此刻起,我们都是围观者,不是当事人,所以,即使有些言语你认为不当,也别激动打断我,你点头,我就当默认了啊。
现在我来问你,按照你刚才的说法,不死不休,我们三人之间的纠葛才能停止,那么我现在问问你,如果我们中有一人死了,你能不能做到放下仇恨,不去纠缠其余的人?当然你死了,不消说,这仇恨就没了,那如果是我死了或者是萧栋死了,你能保证不去纠缠另外一个人么?"
"不能。"她眼神坚定注视我,斩钉截铁地答道,没丝毫迟疑,"还有,我必须纠正,不是三个人,是四个人极其家人。"
我一怔,苦笑,果然她不会放过我的家人,即使我死了,她都不放过。如果她真要这么做,那我就必须采取措施了,有两个:
一个是感化她,劝她放下仇恨,但这个估计实施起来比较困难,毕竟二十几年的宿怨,深入骨髓的仇恨,如果仅仅凭一席话,能消除掉,那就不是她刘慧颖了。
那只剩下另外一条路,就是干掉刘慧颖,杀她不行,会把自己命搭上,那么,为今之计,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我抬头望了眼脸色已经平静,恢复到一贯温婉端庄的刘慧颖,眼睛不由自主跳得厉害,这是我这人的特点,从小到大,每当要做坏事前,总是会眼睛跳不停,所以为了不成闪闪眼,除了推李奶奶那件事,我几乎没有做过坏事。
但是如今,我又瞟了瞟刘慧颖,脖子上丝丝疼痛,提示着我,这次绝对不能手软,于是,我决定把刘慧颖逼成精神病,逼到精神病院去。只是,这件事,实施起来的难度也不小,要把精神病治疗领域的权威逼成精神病人,这在很多人看来简直是神话,但对我来讲,有可能实现,因为,这刘慧颖已经有这方面倾向了,至少她很偏执,尤其是在萧栋的事情上。这是一个契机,就不知道,她在脑残儿子林方上,会不会偏执呢,如果是的话,那么她成为一个精神病人的概率几乎达到六成。
想到这,我心里有了底,眼下我有两件事必须做,一坚持人之初性本善,对她娓娓道来,虽然是废话,为了自己以后不那么多的愧疚,我还是决定试一试,第二件事,必须争取机会晚点去精神病院,把第二条措施提前工作做好。
"还有没有话讲,没话讲的话,让你爸妈进来签同意书吧。"刘慧颖淡淡地扫了眼我,起身,俯视我,"待会人来了,知道怎么说吧,还有你这脖子上的伤。"
"自己掐的。"我脱口而出,她满意地点点头,我心里却恶寒,真他妈装逼爱虚荣,还以为你什么都不在乎呢,原来,还是爱惜自己的颜面,只是,你以为我爸妈是瞎子吗,我眼睛一亮,对,这脖子上的伤倒是提醒了我,这说不定就是晚点去精神病院的借口呢。
她再次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冷哼,"说错话,你会知道后果的,所以,你一定不会说错话的,对不?"
红果果的威胁,我点头,她转身,向钢门走去,在她手抚上钢门的那一刹那,我盯着她的背影喊道,"你现在有钱有势,还有声望,什么都有了,如果你愿意放下心中的仇恨,带着林方,找一个真心爱你的男人,好好过日子,你会很幸福的。反过来讲,如果你执念在仇恨中不能自拔,就算有一天你真把我们杀死了,你所谓的仇恨都解决了,你会开心吗,林方知道是妈妈杀死了爸爸,他会原谅你吗。还有,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多年,你执念在仇恨中,除了面容越来越扭曲,怨念越来越重之外,究竟有什么实质意义吗?"
一口气讲完这段话,我口干舌燥,望着背影微微颤抖的她,心里一喜,看来,她还不是完全麻木,有所触动。只是下一秒,她冰冷的话语和绝然的背影告诉我,跟偏执狂讲令他们偏执的话题,试图开解他们,简直是痴人说梦,完全不行。
因为她说,"你这是开导我么。可惜,我们相见恨晚了,如果在十年前,哪怕是五年前,有人对我讲这番话,也许我还会认真思考,可是,那时没人。
我的医学成绩是我拼命挣来的,如同现在你享受着我们姐妹的血肉一样,这成绩也是我的心血凝华而成。你能想象到呆在日本的十年里,每日对着冷冰冰的尸体解剖,甚至有时候被迫去尝尝他们味道时,那种感受吗。所以,我今天事业上的一切都是我换来的,你们没资格跟我提钱权,那样只能玷污了我的努力。
林方是个傻子,这辈子他只会认得我,还有照片上那张所谓的爸爸,所以,根本不存在父母想杀带给他的痛苦,他是世界上最快乐的孩子,他认知的世界里,没有忧伤仇恨,他是个傻子,傻子是最快乐的,呵呵,我怎么就不是一个傻子呢?"
说到这,她清瘦的肩膀一抖一抖,发出浓浓的鼻音,看来,她还是在乎林方的,我想到了段晓和水姨的话,当初她是下了狠功夫教导林方的,寄予了很深的期望,只是造化弄人,林方终究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所谓爱之深责之切,大概她把林方囚禁起来,就是这种心理吧。
这厢我在感慨,那厢,她肩膀停止抖动,阴冷的声音缓缓流出,"看来,你这次去八角碑1号的收获挺不少的,连林方是我儿子的消息都知道了,啧啧,真是小看了你,听说,你妹妹李芳华陪你一起去了,想必这事,她也知道吧,正好,她在我们骨科住院部。"她故意停下来,顿了顿,"我觉得你妹妹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这脑子也摔坏了吧,这样吧,你们姐妹一起去精神病院接受治疗,怎么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