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恍如昨日

“小惠，很久没出来了吧。”红莲领着小惠在德胜楼吃饭，看着她贪婪地收拾着桌上的饭菜，自己只是笑笑。

“嗯……唔……红莲姐姐！”小惠硬是咽下了嘴里的食物，才说，“红莲姐姐今天怎么有空和我出来了？怕是门主又让你来监视我吧？”

“胡说什么呢？”红莲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门主是最疼你了，怎么那么记仇呢？”难得关于副门主尹飞龙与尹鹰奇的事暂且告一段落，也没有什么新的事情发生，红莲闲着无事，才同小惠出来逛逛，怕这个耐不住寂寞的小姑娘闷坏了。

小惠只是没心没肺地一笑，不再回答，眼睛却在四周扫来扫去，不时打量着里外尽出的人。

小惠这么看着，红莲自然也跟着好奇了起来。德胜楼来往的人不少，和别处不同的是，光顾这里的女人特别多，大多还打扮得花枝招展，浓妆艳抹，走过去就带着一阵风，风里都是脂粉味。也难怪，德胜楼也是刘姐手下的产业，妓馆里的人来来往往也不算奇怪，里面还有几个，是红莲看着眼熟的。

“红莲姐姐你看那个！”小惠突然像是见了什么似的跳了起来，指着门外。

“怎么了？”红莲顺着小惠指的方向看去，不由念了一声，“那是……”

小惠抢先喊了出来：“那不是缨儿姐姐吗？”

素净的一身洋装，高挑的身材，那个身影，确实怎么看都像是寒，但，也不完全像，看上去总觉得单薄了许多，原先的长发也没了，一头齐耳短发，看着一副乖巧的模样，不似寒的那番妖媚嚣张。

“好……好像不是……”没等红莲辨识，小惠自己又说了一句。

红莲看了好一会儿，才皱着眉摇摇头：“应该不是……”

“红莲姐姐。”撇开那个长得像寒的姑娘，小惠转了回来，看着红莲只是笑。

“怎么了？”小惠这么一笑，红莲浑身不自在起来。

小惠突然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你觉不觉得……缨儿姐姐和门主长得很像？”

“啊……这……”红莲红莲张了张嘴，突然又不说了。

“红莲姐姐这是生气了还是吃醋了呢？”小惠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红莲姐姐喜欢门主是不是啊？”

红莲苦笑了一声，往小惠头上敲了一记：“别胡说了，门主她……”

“好，不胡说不胡说！”小惠捂着脑袋，缠着红莲道，“姐姐是怎么认识门主的，这可以告诉我吧？”

“告诉你也成，省了你胡思乱想……”

小惠这么一提，红莲嘴边不由也泛起了一丝微笑。与寒的初遇，一晃就有三四年的时间了。现在想想，还恍如昨日。

印象中当年的上海滩似乎还比现在要热闹几分。繁华喧嚣一片，即便入夜也流光溢彩。灯红酒绿，醉生梦死，奢华得难以言喻。烟馆、赌馆、妓馆连开了一片，即便是堕落也覆盖上了繁华的面纱。

当时红莲是刘姐妓馆里的人。红莲手上有功夫，倒不受人欺负。不过这刘姐也不是什么普通人，靠着几家妓馆、酒楼同黑白两道的人做着交易，泥鳅一般圆滑周到，在租界里也是赫赫有名的一个人物。而寒，不过刚成为四方门门主一年，毫无名气可言。

红莲遇见寒是在上街的时候。那日听闻街上新开了一家铺子买点心，便好奇去看看，不想着人多，便有扒手混了进去。

偏偏那小贼是盯上了红莲，贼眉鼠眼地朝着她手上的提包摸去，指缝里漏着一小截刀片。

红莲早就注意到了人群里这个扒手，只没想到是冲着自己来的，大约是觉得红莲是女人好欺负吧。就在那贼要下手的时候，红莲反手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扭，夹着的刀片便落了下来，那人也疼得嗷嗷大叫。

“四肢健全的人，做什么不好，偏偏做贼？”红莲随意说了一句，心里有些嫌恶。

“你……你凭什么说我？你又好到哪儿去了，不就是个妓女么？”那小贼被抓住了，还反咬一口。

红莲猛地甩开他的手，只是瞪他。没想到这贼竟然看出她是谁。可是，陪酒卖笑的生活本也不是她愿意的，要不是当年家人得罪了帮派里的，刘姐顺手帮她解过围，后来家道中落，才不得已投奔了刘姐。

“怎么了？没话说了？”那贼见她不说话，反而还嚣张了一来，引来了路人的围观。其实，在妓馆卖笑，本也没什么，正正当当的行业，只是红莲同许多人一样，心里还是介意。她不再理会那扒手，转身走了。就在转眼的那瞬间见到人群里有个人，神情与其他人不大相同，似乎，还跟着自己。

回到妓馆里，几个姐妹正围在桌旁嬉闹游戏，等着红莲。妓馆白日里较为闲暇，虽说也有客，到底只有两三个，挑了看对眼的姑娘一旁去了便是，其他人只有自己解闷。一见红莲带了点心回来，自然欢天喜地地围了上去。

红莲将点心放在桌上，只见一群人上前哄抢，早顾不上惺惺作态了，自己不禁失笑：或许在外人眼里，自己也不过是一样？

“借一步说话。”

波澜不惊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时，红莲才意识到还有个人一路跟着自己。一回过头去，果然是在人群里瞥见的那位。比自己高出一点儿，倒是挺俊俏的一张脸，但要说作为男人，长相未免有些妖媚。看上去，年龄还要比红莲自己小上几岁。

红莲略略一想，点了点头，撇下那群姐妹们，领着这人到院里去。

“你跟了我那么久，做什么？”红莲抢先问了一句。

“我是四方门门主，寒。”当时寒便以这样简短的一句话回答了。

四方门门主？四方门倒是略有耳闻，但名不见经传。红莲心想，自己身上也有底子，还不至于就怕了这个门主。

但寒接下去的那句话却让红莲大为惊讶：“不想忆淮姑娘竟然沦落在此，安老先生泉下有知，必将感慨上苍不公吧。”

“你……知道我名字？知道我父亲？”红莲的冷漠瞬间被动摇了，安忆淮，许久无人提起的名字，今天竟又重见天日了。可是如今自己是妓馆里的红莲，又怎配使用父亲取的这个名字呢？

“我年纪虽不算大，却也听过安老先生的名号。只可惜，一身傲骨的老先生碰上蛮不讲理的济世会，走得冤枉。留下安小姐沦落风尘，更是冤枉。”

“旧事无需再提了，如今世人只知道红莲，不知道什么安忆淮。”红莲撇过脸去，仰头看着天。昔日济世会贩的假药治死了父亲的旧友，父亲多次痛骂济世会，才惹来了杀身之祸。虽说刘姐曾经帮过，但之后安家一落千丈，父亲也病逝了，在没有人知道安家。

“安小姐难道不想报得此仇？那便是方才我错看了，告辞。”寒说话唐突而冰冷，让人感觉极不舒服。

“我当然想！”红莲喊住了寒，“可是我怎么做？就算我身上有功夫又怎么样？我根本，不可能接近沈继峰！”

“哼……”寒遂了意，轻轻冷笑，“我帮你。沈继峰、济世会……我都可以帮你，只是我要你来四方门。”

“四方门？”红莲有些疑问。

“我可以同刘姐要了你，但愿不愿意，则是你的决定了。”

寒这么说了，也真的这么做了。那些天，红莲觉得自己的想法彻底被寒改变了，寒的三言两语，让她觉得这些年都白白挥霍，竟是义无反顾同刘姐辞了行，往四方门去。

“红莲，你来当我朱雀堂堂主。”

“红莲……红莲地狱，这么冰冷的名字，终究不适合安老先生的女儿吧……”

“红莲，我还是叫你红儿吧……”

过往的每句话，一一涌上红莲的心头。原本不算什么大事，没想到回忆起来，竟然记的分毫不差。

“所以红莲姐姐和门主是一见钟情……”小惠见红莲沉浸在回忆里，不由打趣她。

“死丫头，少胡说，门主她是……”红莲说了一半，又住了口。

“是什么？”小惠神神秘秘地蹭到红莲身边，悄悄对着她的耳朵说了一句，“门主就是缨儿姐姐，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红莲突然跳了起来。

“我聪明啊！”小惠用一脸天真掩去了心里的秘密，只问红莲，“那红莲姐姐呢？什么时候发现的？”

红莲并不曾想小惠别有用心，只是淡淡说了一句：“那次，日本人的擂台……”话里隐隐透着几分遗憾。

那日擂台，寒匆匆上台接住红莲的时候，红莲就意识到不对了。回头想想，自己也的确后知后觉，小惠都看出来了，难道自己真的是动了情反而蒙了眼吗？

寒的眼睛里分明有着往日缨儿的那份狐媚，怎么也藏不住，自己竟是忽略了。

寒和缨儿的性格天差地别，大小事情上却是一个意思，自己竟然还以为两人的关系亲密，分明是如此相同的外貌。

寒与尹飞龙的关系如此亲近，尹飞龙看待寒的眼神也不同于看其他男人，分明的关切疼爱，自己竟然没有留心……

只是，寒执意女扮男装，恐怕也有她的道理，所以红莲一直缄口不提。很多时候，她恨佩服寒，或是说缨儿。同为女人，自己没有那样的魄力，即使自己的父亲曾是一个狂傲的文人。或许是多年烟花美酒的麻痹终于让自己变得有些怕事了。

“小惠啊……”想到这儿，红莲不由说道，“我也不问你怎么知道的了。只是，门主既然刻意瞒着，我们也不要说出去。你不也知道，你缨儿姐姐最疼你了吗？”

“这自然，还要红莲姐姐说吗？”小惠颇为不满地回了一句。

“是啊，我多嘴了……”红莲笑笑，继续看着门外。那个和寒长得相像的女人已经不见了。

莫回首，傲骨难再……

莫回首，叹息满怀……

莫回首，无情可待……

每个人心里，总有一处伤疤。若是忘了，便忘了。一朝想起，血淋淋的场景，还恍如昨日才发生，隐隐作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