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原是旧日恩情，花改一番话倒是令我十分感动，我忽的想起另一件事来：“太子他们视他为肉中刺，想必当日认亲也是大费周折。”

没想到花改脸色一变，忙制声道：“姑娘可别在殿下面前提这事，殿下不喜欢人说这事。”

“为什么？”

花改左右一看无人才道：“我也只是听我父亲和锦廷公子谈话间漏了一两句，好像殿下与隆昌公主也因此生了嫌隙。”

“高真？她又如何了。”

花改微讶了下我直呼高真名讳，许是想到我整日“临渊，临渊”的，也当没听到，继续道：“姑娘想必看到过告示，知道了殿下的身世。”

我知道：“周斌是为逆贼，不仅谋逆还偷走皇室血脉，差点酿成骨肉相残的惨剧。”

花改点头，“当日周斌被斩落圣前，临死前”

“什么？”我一震，“临死？”

“周师父死了？”我震惊，未料到事态是如此发展。

花改不知是奇怪于我称呼还是反应，愣愣道：“死在御前，刺杀失败后周斌心有不甘才说这件秘密。还高喊‘千算万算未算到这件，他死了他们便会跟进刺杀，到时骨肉相残想想都痛快，叫陛下眼睁睁看着骨肉来刺杀，日夜难安却又无可奈何，此等煎熬方能抵的上他心中之恨’。”

“陛下初闻此事十分震惊，立命人手下留情，可惜周斌恶毒竟道‘死无对证，二人方能铁心刺杀。’说罢便举刀自裁。”

闻言，我只觉得冷汗涔涔，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临渊千方百计阻止；怪不得那日平旭山上厉师父以为我是他们身边之人后，让我带话‘周师父很快便到’；怪不得在洛阳之时，周师父他们那般商量，后在京城救了我之后隐隐嘱托好似托孤；原一早便策划好的。怪不得救我那日临渊如此心灰意冷，以命相搏；怪不得他说这条路是以血铺就。

高真！高真！

她如何下的了这个狠心。

花改未察觉到我异样，继续道：“果然，没几天隆昌公主便来刺杀了，陛下那时心如刀割，明知来刺杀自己的是自己的骨肉，却一时无法相认，又不能令她信服放下手中的刺刀，只能命人小心翼翼的应对着，小心莫伤了他们。”

“最终隆昌公主被生擒了，陛下说出缘由，隆昌公主宁死不信，最后陛下说隆昌公主颈间所佩的一半玉佩来由，隆昌公主这才将信将疑。姑娘你道这周斌是否恶毒，用如此计谋引皇室血脉相杀。”

我心底一片冰凉，哪里是周贼计谋了得，只怕是高真计谋了得吧。仅仅只是为了在皇帝心中放下一个先入为主的念头，以及加大日后相认成功的砝码，便要牺牲掉一条性命。以致临渊对高真失望至极，又愧对周师父而不愿苟活于世。所以他才会在我救他之后那样离奇的怨恨于我，便是死也不能了。

我无法想象他这么久以来怎样度过的，于他来说，如今所走的每一步都是踏在周师父的血上。

“临渊后来怎样了，高真后来又是如何完全相信的？”我追问，我想知道这以后高真是否还对临渊做了什么。

花改亦不是十分清楚：“听说殿下那会受了伤正养着，殿下不愿提那段，无人敢问。”

我明了，一面是对高真的失望，一面是魂体无法相融的痛苦，无论多痛的煎熬只能受着，却又偏偏死不了。

“而听宫中说，那段时日陛下夜夜梦见李妃娘娘，身边立了两个如玉的人儿，竟与后来的隆昌公主与殿下分毫不差。后谢贵妃不信非的滴血认亲什么的，亦是皇家血脉，至此隆昌公主方相信。你说那周斌狠不狠毒？”

狠毒，当真是十分狠毒。

我此时方彻彻底底的明白高真的计划，皇族血脉不容混淆，高真若是平白无故的出现，纵使有玉佩，即便滴血认亲，有谢妃作梗只怕也难以使人信服。而当年的内贼之一周斌复尔刺杀引出当年的事情，不管真假已然在皇帝心中放入一个疑虑，而后以死让皇上相信此事，并燃起皇上心中皇子依旧存活的希望，接连李妃入梦、玉佩、滴血，皇帝对高真的身份更是深信不疑，只怕那出临时祭祀亦是他们所动手脚。

而临渊眼睁睁看着却改变不了周师父的决定，也许对于周师父来说他终不负李妃、韩副将所托，而对临渊来说却是这一生都无法解脱的自责。

我原以为祭祀只是将高真他们推往皇帝身边的契机，毕竟身后还有王家等大族相助，只是突破中难免传成刺杀，而临渊的不愿只是如在风南城之时般不愿走这条路，哪知高真为一举成功竟狠心至此。

此时已无法想到那日临渊来救我之时心中的苦楚。

洛阳之时周师父交托于我的“身家性命”，里面有纸也许是他们的所书之计划，抑或因避着临渊，各人之间往来策划的书信。当时若好奇多看一眼，结局不知是否会不一样。

这些血淋淋的现实压在心中，令人喘不过气来。

“临渊还好吗？”

“姑娘你说什么？”花改没听懂我所言。

我随即自嘲，方才花改已说临渊不开心，他又怎会好。只是我不死心罢了，这条道布满荆棘与鲜血，只是高真已得到了她所要的，我想知道哪怕一点点临渊走在这条道上不那么“身不由己”，也算是个安慰。

“我是说你们殿下过的可还好？”

花改苦着脸想了半晌，十分费劲道：“这怎么说，殿下从不喜欢人伺候，我们兄弟二人也只是随从，他每日很忙对应许多人，却又觉得他从未在意这些，你整日跟着他也不知他心飘在何处。”

我讶异花改不是个细腻的人却也能看出许多：“许是花改错觉了。”

“不，不，人都有喜怒哀乐，可是殿下却没有，他永远都是一副模样，唯一一次便是对隆昌公主动怒那次。而平日里，我虽经常跟在殿下身边却又时常觉得殿下好似不存在，有时又觉得自己好似不存在。直到来了岭南，我们才发现原来殿下也有喜怒哀乐。”

“姑娘不是我们多事，只是我们常跟在殿下跟前不免注意着多些。每次有与你有关的事，殿下总是不一样，虽然脸上平静的很，可我们总觉得殿下有了情绪，连话也愿意和我们多说几句，有时也恼怒，但更多的是快活。”

“我第一次见姑娘，是那日在陈府门口，殿下特地绕了好些路寻过来还问姑娘是否要相送，我心中惊异殿下竟也有关心人的时候，即便是回去之后脸色沉沉。”

“后姑娘遇袭，也是我跟着殿下。花改从未见过殿下这般担心，至此我才注意到了姑娘，我发现殿下与姑娘在一块时总是很愉快。”

“今日也是花改斗胆，殿下自姑娘这回去之后便一人关在书房中滴水未进，便是我与花定也不许入内，当日殿下与隆昌公主发火也未曾这般。花改不知其中发生了什么，只怕姑娘也不痛快，但是殿下这般，我与花定担心，所以斗胆来请姑娘，还望姑娘大量宽慰殿下几句。”

我端着食盒转往书房，心中沉甸甸。

那日周师父嘱托，临渊背负许多，望我多些耐心待他。可是他不知，我在临渊身边除了为他引来更多险恶，别无他用。

花改所说之事并未改变我的主意，他已诸多枷锁，我又何忍心再成他的负累。

如今反而期待王府之宴的到来，推一把岭南王与国师。临渊要他的飞絮珠，高真要他的助力，而我亦能得到国师的注意。我想只要高真得到了她想要的，应不会再逼临渊做他不愿做的事了。

我只想他能轻装前行，哪怕只有一点点。

但在这之前

我深叹一口气。

入馆许多日，我只想着怎样离开，却从未关心过临渊。也不知每日他在干嘛，见了何人，做了何事，口口声声为他好，却少了日常的关切。

今晚，我亦不想再刺痛他，这个世间伤他之事已有许多，愿少我这一次。

临渊书房紧闭，四扇窗棂紧笼住房内烛火光亮。

我上前敲门。

“不是说了别来打扰我。”临渊的声音里有压抑的冰冷。

“临渊，是我。”

他似乎顿了下，拉椅声传来，身影打烛前过惹窗上烛光一片扑簌。

“有事？”漆红的门扉打开，临渊的神色看不出情绪。

我举着食盘道：“我晚饭没吃，想邀你一块。”

“你难道忘了我是什么东西吗？”临渊面露嘲讽，转身进屋倒也没把门关上。

没拒绝就是好兆头，我端着食盒入内，对于他刚才的话，犹犹豫豫的问了句：“临渊，这件事上你是不是很恨我。”

“没有，你只是想救我，我应当感激你。”

临渊拂袍在桌前端坐，我将食盒送上：“别怪花改他们多事，他们只是关心你。”

“关心我的人很多，每一个都口口声声为我好，也做了许多所谓为我好的事情，却唯独不曾问过我是否真的好。”他提箸，眼角的讽刺显而易见，一瞬间我以为他讽刺的是我。

西风吹入房门，桂花香袭，低头执筷的临渊似乎感受到我的沉默，提箸间终究又抬眸对我展颜，眼间有化不开的善意。

我一时千头万绪，临渊总是在我觉得他已愠怒之时，适时的表达他的善意，好叫我宽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