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接下去的日子风平浪静，我很快便将刘孙之事抛之脑后。

丘山城日复一日夜宴饮乐，倒是带起了高大哥的酒摊生意。

这日我照旧跟着高大哥送酒，还是陈府。

后门进出，放好就便准备回去，不知小兔从哪里冒出来，要我等着她，待会一起回去，一转眼又不见人影。

高大哥见怪不怪，习惯了小兔这般行事，很干脆的收拾起物什先回去。

我一人留下，收拾摆放着酒坛。

小兔又回来手中多了一碧玉酒杯，献宝般的端到我面前。

“我闻着味就知道你来了，你今天真是赚到了，陈静他老爷子开了一坛百年陈酿，这酒香八百里外都闻的到。”

“来来来，我特地偷了一杯给你，你要是不喝这辈子都遗憾。”

我愉快的笑纳，小兔的话虽有些夸张，但酒确实是好酒，闻着便觉醇香醉人。

小兔喜滋滋的看我喝完，乐颠颠道，回席上再偷点走，存着喝。

又嘱咐我一定在此等她一块回去，快散席了她去去就来。

宴席接近尾声，此时厨房中人俱开始收拾。

我常往来也算熟悉，本欲在厨房间等候，但见人来来往往忙着不大方便。又兼酒意上涌，脸颊有点发烫，不免觉得闷热。

小兔说回去偷酒，估摸着还要一会。

我出了后门随意的踱着步散散热顺便等小兔。

今晚降了点水，路上还算清凉，陈府不大后门亦不算偏僻，出门便是别家府院的墙，墙边各植了些树木稍作遮挡。

我信步闲走，转过一个弯前头有光亮投来，抬眼望去已是陈府大门，门内有响声传来，似有人出来。

我无意再往前，转回继续闲步，一阵风来甚是惬意，沿墙树植边围有矮阶，我索性坐下乘凉。

里头闷热不如这里舒爽，左右可只看到前后两个门，小兔从哪里出来我都能看得到她。

今晚月色不明，凉风补了这不足，墙边虫鸣萤飞难得闲暇时光。

月色愈重，墙影、树影厚厚的覆在身上。

“你又在等他？”清冷的声音在寂夜中乍响。

我抬眼，夜色中有个身影，背着光看不真切，只觉得一股压迫感。

我起身，略退方才看清他的脸。

是晋王。

“他知道你次次这般等他？”晋王的脸上未有多余的表情，只有微微的不悦。

我笑：“不知殿下在此，有失远迎，方才无礼，还望莫怪罪。”

晋王身上也带在小兔偷给我所喝之酒的酒香，方才在里头应是应酬不少。果然是百年陈酿，此刻还觉上头，以致方才晋王过来未能立刻认出他来。

晋王眼眸深沉，脸上有不明的情绪，“你喝酒了。”

陈酿的妙处还在此，只一杯便带了酒香，此时风中都是陈酿的香味，怕是连萤虫也醉了。

我拱手欠身：“抱歉，该是离殿下远些。”

晋王眼色愈沉，嘴角微抿。

马蹄声已在身后，我福身：“恭送殿下。”

车帘掀起，郑瑛瑛露出脸来，笑吟吟道：“景哥哥，才见你在门口一眨眼就不见了，叫我好找。”

晋王深看了我一眼，拂袍上车。

车帘半落，突然一道低沉的声音传出：“天色已晚，可要送你一程？”

车前小哥瞪大了眼望着我。

我亦莫名其妙，这是晋王对人惯有的和煦，只是此时我当懂得分辨喜爱与客套。

屈身恭敬答谢：“多谢殿下好意，我还需等人。”

“那便好，回府。”

车帘放落，车前小哥收了那副惊讶的神情，扬鞭驱车。

只剩车窗里郑瑛瑛探究的眼神打眼前掠过。

红帖滚金，疏放行书字字缠绵诉说着二人的情意。

我捏着红帖一脸震惊：“小兔，你知不知道这事，怎么如此之快。”

“不快了，筹备了两月，差不多是时候了。”小兔语调清淡，似是对此事早有准备。

“你早就知道？”

她点头：“陈府只陈静一子，陈府上上下俱急，这两年说媒之人便未断过。他与朱娉婷的初次见面，其实便是相亲的。”

“许是他们当真有缘分，这么多人说亲陈静一个没看得上，唯独对她一见钟情。”

“陈府为陈静之事忧心许久，难得有个喜欢的，当即趁热打铁去朱府换了庚帖，所以也不算快了。”小兔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

我犹未从震惊中缓过来：“我以为还未这么快，我以为还有回旋余地。”

小兔笑的苦涩：“青年男女，郎情妾意，再好不过的一对。其实一开始便没有回旋余地，我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他们是几号成亲？”

“八月初一。”我忙答。

“是个好日子。”小兔趴在窗台，眼睑低低垂着，看不出情绪。

“我们不去了吧，婚礼无非吃吃酒，挺无聊的。”我不甚友好的将红帖拍在桌上，这酒席对她来说未免残忍了些。

“去，当然要去，我们要漂漂亮亮的去。”小兔抬脸，“解欢你可别将我想的太脆弱了，陈静成亲我自然要高高兴兴的帮他将新媳妇迎进来，热热闹闹的喝这顿酒。”小兔眼中无泪，全是欢雀的神采。

我无法想象她吞下了多少痛苦才能换得此刻的潇洒，我如何忍心教她功亏一篑，我笑和：“这是自然，小兔可是我见过最坚强的姑娘。”

八月初一，陈静大婚。

丘山城轰动，陈静一袭红衣，雕鞍骏马春风得意，身后仪仗连绵拖曳数里。城中无数官贵来往陈府，祝词无数。

我早早的来到陈府却不见小兔，人来人往，俱是喜气洋洋却单单不见那孤单的身影。

我本想去找她，又想到她千叮咛万嘱咐定要我在陈府候她。怕她来了找不着人不敢轻易离开。

直至吉时，陈静迎入新娘，领她跨马鞍、过火盆，来见新公婆三唱叩首。

我四周打量，满满一厅笑脸中找不到小兔。

这厢已是礼成，带着无数人的祝福，陈静牵红绫引新娘入洞房，厅中的人去了大半俱是去新房凑热闹的。

我心痛难忍，小兔不来也好，见了如今的场面怕是消受不住。由此及身，若是有天临渊当真与郑瑛瑛成亲，我定是没有她那么坚强，我定听都不愿听。

到点入席，岭南王外孙成亲，众人自是捧场，偌大的庭院里满满都是红布圆桌，你来我往都是沾染了喜气相贺之人。

座旁的位置仍是空的，远处陈静在人群中正被劝酒，陈静今日是开心的，来着不拒。

旁边有相熟之人，看到说：“余小弟可是陈公子的知己好友，这么迟还不来可不够意思啊。”

我正想替小兔解释两句，身后已有笑声。

“谁说我不够意思来着，陈兄成亲我怎么能不来。”

小兔性格开朗，与谁都玩得来，众人见是他纷纷嚷起来，来晚了要自罚三杯。

小兔很痛快的干了三杯，引众人一片叫好。

我轻扯她，让她少喝点，谁知她却毫不在意拉我一同坐下。

众人起哄，小兔来了，今晚是要好好闹一番。

小兔招手便让来搬来一坛子酒，说新郎官今日忙，他作为他的好友自然要陪大家尽兴。

我怕小兔身伤心更伤，按下那坛酒，笑道：“余兔前些日子帮忙准备，累极身子有些不适，大家适可而止吧。”

小兔笑着拉开我的手道：“说的什么话，陈兄成亲我太高兴了，一高兴什么累都没了，人生仅有此次，解欢你可别拉我喔！”小兔对我笑着，眉眼间都是破碎，我真怕下一刻她的眼泪就要掉下来。

众人也起哄，“若想管余弟也要披一披今日这红衣才行呀！”

间或有人起哄，你什么时候嫁余弟呀？

小兔一把抓下坛口上裹得布，朗声道：“废话别多说，你们是来喝喜酒的还是来唠嗑的，唠嗑的我可就不奉陪了。”

众人的注意力一下被转了过来，纷纷道，喝酒，喝酒！

不一刻，已是杯倒坛口，身边人倒下无数。

我拉着小兔，低声道：“少喝些吧，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样的。”

小兔闷了一杯酒，又道了一杯，指着心沉声道：“这里空了，只好用酒填满。”

她拍拍我的手让我安心：“解欢，就让我放纵这么一次吧。”

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伤心不过如此。

那边陈静方脱出来身，看见小兔摇摇晃晃的过来。他已是有些醉意，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傻气，举着杯一定要敬小兔。

“为兄今日喝多了，酒力多有不济，方才竟行了蒙混过关之事，但余弟这杯，为兄一定要喝足的。”

小兔晕红着脸，觑着眼瞧陈静，半晌才端杯碰了陈静的酒杯，道了一句：“少喝些罢。”

陈静又倒了一杯酒，犹兴奋道：“余弟你是我的知己，我的兄弟，我的良师益友。”

“我这人只知道闷头读书，生活乏味，幸得余弟经常给为兄找点麻烦，以致于为兄没有成为闷葫芦。”

“今日为兄人生大事既成，自觉样样都圆满，只一件事记挂在心间？这杯酒我既敬余弟亦是敬解欢姑娘。”

我？

我诧异。

陈静举杯转向我：“人都道我余弟与解欢姑娘情投意合是金童玉女，为兄也这么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比解欢姑娘更能配的上我余弟的了。余弟平日里与解欢姑娘在一块也总是快活的，为兄看在眼里乐在心里。”

“今日我成亲，以后怕是不能事事看照余弟，而余弟向来无拘无束惯了，还望解欢姑娘不嫌弃，多多拘着点余弟，这样为兄也算放心了。”

陈静是个好兄长，也是个真心实意为小兔着想的人，只是错的离谱。

小兔眼巴巴的望着我，我知道她不想在这种场合，特别是在陈静面前落了面子，不想让陈静为她的事情担心，让他觉得小兔处境可怜，她努力的想在陈静面前努力努力再努力的表现出她的欢乐，她也会幸福圆满。

我笑笑，温柔的牵起小兔的手：“小兔是个很好的人，我会好好照顾他。”

陈静喜不自禁，先干一杯。

远处已有人过来，端着酒杯笑道：“新郎倌怎躲在此处，快快随我们去那边喝。”

又有人笑道：“莫不是因此处有美人，新郎倌便看不上我等‘臭男人’。”

有人马上接口道：“莫不是比新娘子更美！”

陈静被人调笑，愈发红了脸，听到此言立马起身反驳：“我夫人在我眼里是最美的。”

手上小兔的手一紧，在众人的哄笑中愈发紧的抓着我的手，我反手紧紧的握着她的手。

说话间，陈静已被人拥往前头，留下我和小兔二人在座，小兔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闹洞房去喽！”

平地一声炸雷，小兔顿住了酒杯，神色空洞。

四周开始有人站起来去凑热闹，个个摩拳擦掌。

经过身边，兴奋的招呼小兔：“余兔，去闹洞房！”

肩头一重是小兔抵在我肩头。

“解欢，我忍不住了，我真的忍不住我的眼泪了，你别动让我靠一下。”

她抓着我的手搭在她的头顶上，堪堪挡住一双泪目：“解欢，不要让人看见我这么狼狈。”

我挺直了肩膀让她好靠些，轻轻的摩挲着她的发顶，就像曾经张婶对我做的一样，希望她能够好受些。

席中之人看着她这副模样奇怪，怂恿道：“余小弟不去吗？闹洞房可是很有意思哦。”

肩头已有许多冷冷的湿意，我拂着她的发顶以挡住她的脸，对宾客道：“你们去吧，余兔喝醉了，我在这里照顾他就好了。”

到处都是凑热闹的宾客，醉趴的宾客，横陈的酒杯、碗盘。

我挺着背让伤心欲绝的小兔舒服着些，背后一凛，似有一道视线灼穿脊背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