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翌日一早小兔便来叫门，我原以为经过昨晚之事她今日已无兴致去看花船。

谁知她大手一挥毫不在意，这些日子以来早已习惯，昨晚一番痛述心中反倒舒服许多，光阴不可虚度，便早早来叫我去占位。

她既有兴致，我自然乐意奉陪。

丽娘嫂子不去凑热闹，军军因已玩了数日，明日要上学便禁了他在家温书，高大哥一大老爷们更不爱去凑着些热闹，只管在家看店，所以只剩我与小兔二人。

花船巡游难得一见，更何况听说岭南王也会出来与民同乐，因此丘山城可谓轰动。

我们到达望江楼之时，这里早已聚集了许多人，携家带口好不热闹。

我们稍一打听，原来花船出发已有一段时间，再过两刻钟便会到达望江楼这一段。

小兔听罢精神大振，眼疾手快的得了个空位便将我拉进去。

“解欢，这个位置视线最好，我们先占着，待会人多起来可就抢不到了。”

一旁有熟识的老顾客看着我俩起哄：“这不是平安酒摊的金童玉女嘛，小伙子很懂得怜香惜玉嘛！”

“那当然，我们家解欢这么漂亮，我不怜可要给别人抢去了。”

小兔开起这种玩笑张口就来，我暗暗捏了她一把让她注意点少说两句，我可不想日后被这些人逼婚了。

“哎呀，那吴家侄子可是要伤心了。”旁边的大伯继续笑着打趣。

小兔完全没在意我那一下掐，还越说越来劲，引得众人笑闹。一群人说说笑笑，倒也不觉难等。

望江楼旁的人已越聚越多，日头也越来越烈，小兔耷拉着脑袋双手挂在栏上小憩，眯着眼让我花船来了叫她。

突然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小兔精神一震，忙拉起我往众人欢呼的方向望去。

一列船队浩浩荡荡正踏波而来，最为壮观的是，驶在中间一艘极大的花船，点缀尤为漂亮，在日光映下熠熠生辉、英武不凡。

花船缓缓驶来，引得望江楼一带，人浪声一阵高过一阵，连我们也被众人的热情点燃，垫着脚兴致高昂的张望。

渐驶近，前面一排排小船驶过，上头挂着五色的锦幡寓意祥和送福。最大的花船渐至正前方，引起周围的人比方才更加热烈的欢呼。

此时方看清大船上有人站着，我一掠而过，个个锦衣玉带应是岭南王府的人，其中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正对着围观之人挥手致意，想必就是岭南王。

旁边的小兔原本正兴致高昂的随着周围人一同欢呼，不知为何没了声响。我侧脸望她，见她正一脸惊疑的盯着前头瞧。

我碰碰她，她反应过来后，十分神秘的探头来，揽肩压低我的脑袋，低语道：“那艘船上有个妖人。”

妖人？

我顺着她所示意的方向望去，却见到了一张恍若隔世的脸。

临渊！

换去了那一身墨色的衣袍，代之以精白明亮，三千墨丝一丝不苟的束在玉冠中，背着手站在栏前接受子民的欢雀。

河风拉长他的身影，周身气度雍容华贵仿佛天生的王孙公子，十几年的山中清修使他与一众的贵胄子弟相比更添几分高冷，只有眼神流转间似有若无的清冷一如往昔。

我怔愣，方才粗粗一瞥竟没能认出他来，他的气质已大变，不再清冷如出尘的白脂玉，而是精雕细琢为万人张仰的贵室名珍。

他身旁站着一位清丽的姑娘，笑意盈盈正对他说着些什么，眼神似嗔还喜任谁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他随意倚在栏前神色冷淡，偶尔点颔算是对姑娘的回应，眼神漠然随行船掠过这岸欢呼的民众。

我曾无数次的幻想会否再遇临渊，如果是，会是怎样的情景，但没有一种是如今日这般猝不及防。

钝痛传来，此时方知原来还有心，原来还未曾放下。

周边欢呼声鸣动，我耳中嗡嗡一直响，看着四周人笑着欢呼着却听不真切他们在欢呼什么。小兔的手在我眼前挥舞，像是在和我说些什么，我有一瞬间的恍惚如梦似幻。

小兔一把将我拉近，在我耳边大喊：“解欢，你看到了吗？”

我怔怔回神，喃喃：“什么，看到什么？”

“妖人，那个妖人。”小兔很谨慎的在我耳边低语，示意花船之上。

所指应当是临渊。

再抬眼，花船已从眼前驶过，也只来得及瞥到他转身下舱的背影，身旁的姑娘忙不迭的跟下去。

我吸吸鼻子，他已是皇室公子，而我不过是这千千万万欢呼敬仰的子民之一，与他早已如这宽阔的河流一般无法逾越，他终将驶往光芒万丈的远方，而我只能留在这里目送他远去。

任是多情也枉然。

我与小兔都是一样的可怜，同样是求而不得，舍而不能，只能远远的站在这头看着与他人春风秋月。

小兔还比我敢爱敢舍，豁达些。

我回身拥了下她，吸着鼻子笑道：“小兔，你很好！”

小兔没设防被我抱了下，没想到也小红了下脸，随即被担忧所替代，嚷嚷道：“你看到人了？人都下去了。”

“看到了，看到了。”我拉着她挤出人群，在拥挤、狭窄、令人窒息的空间里那么久，如今出来才觉另有一片广阔的天地。

“这又与我们何干？”

外边风景独好，何必一直留念另一头的逝去的风景呢。

“唉，看他在那船上必是贵族子弟，也许与陈静会有交集，我又不能时时在他身边，你说他会不会有危险。”小兔很是担忧

我轻弹兔额：“真是操心的命，我敢保证那人绝不会对陈静怎么样？”

小兔捂着额头，仍是一脸愁眉不展：“你怎么知道，你又不认识那人。”

我摇摇头拉着忧心忡忡的小兔离开。

一直到晚上就寝，小兔还在苦恼这个问题，在枕边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因昨晚看她太可怜，我便同意她在我房间睡觉，以致今晚她十分主动出现在我房间。其实也无需我同意，反正半夜她都会偷偷摸来，自打知道她是女孩子我便也默许了这种行为。

我闭目养神无视她的唠唠叨叨：“真这么担心，明日就把陈静绑了来在身边看着。”

“你明知不可能的啦，还取笑我。”小兔嘟嘟囔囔很是不满我的不讲义气。

我翻过身，无奈道：“真真是关心则乱。你那个陈静书呆子不喜交际，镇日就爱拉着人清谈。呼朋招友的人与他玩不到一块去，有点学识的人说不过他不会到他面前自讨没趣，除了你谁还爱去找他。”

“所以你就放心吧。他俩的交际几乎是微乎其微，即便有也只是点头招呼而已。”

小兔忙翻过身正视我，见我不像是开玩笑的，极其认真的考虑了番我的话。

总算，愁眉舒展算是认同了我的话。

“你这么说也对。”小兔这才算安心躺下。

“解欢，你说他到底什么来路，岭南的精怪我也见得多了，可从来没有像他那样强大的，竟能隐藏自己的妖气。”陈静的事放了心，小兔便开始嘀嘀咕咕的关注其他。

小兔无意间的话让我心一提，小兔都能看的出他是妖，那么其他人呢？国师呢？国师看得出吗？会否因此对他不利吗？

我犹犹豫豫想跟小兔问个明白，又怕这个鬼精灵一下联想到其他不敢开口。

就这样反复思虑半晌却还是忍不住，在心中好一番斟字酌句后这才状似轻松道：“他那样皇而堂之的出现，就不怕被人发现身份吗？”

小兔对陈静的事放了心，此时已睡意深浓，听我问，迷迷糊糊道：“所以我说他厉害，若非我这般修为一般人发现不了。”

我这才放了心，当初登凌观之时白清也说过，炼妖瓶邪煞，加之白清为凝他魂魄而催入的真气，经此炼化而出的临渊不比瓶中的残魂断魄，既吸收了瓶中万千邪煞戾气，又有白清的真气，远比一般的精怪来的厉害。后又有我许多鲜血喂之，对他想必也大有助力，原本白清曾担心因此成妖的临渊性格狠戾，无法控制危害人间。只是当时别无他法，只有冒险一试，虽久未接触今日看他却不觉是那等残戾之人，看来无论变成什么样，人也好，妖也罢，本性总归是不大变的。

“解欢，我觉得你今天有点怪。”

小兔突如其来一句令我我心中一跳，莫不是她发现了什么。

我不敢回头，只用余光瞥去，她却已安心睡去。

未几日便是中元节，花市也延续至中元节过后才休，只是我已无心再去，小兔过了玩兴也不再有兴趣。

这日趁着军军休假，我们带着他上街买些水果零嘴之类，过两日中元节，丽娘嫂子说要好好热闹热闹。

小兔与军军差不多心性，一上街便犹如脱缰的野马，喊都喊不住，我也只好随他们去，自己慢悠悠的闲逛过去。

将行至一十字街口，一阵歌声传来。

抬眼瞧，前头有零落几人驻足倾听，应是有卖唱的，只是这里是街尾，只有空荡一小段街道，不如前头热闹，围观之人不多。

我途径瞥了几眼是一瘦弱女子在弹琴卖唱，身上未有过多点饰，素发青衣，形容憔悴，但手下的指法却甚为娴熟、嗓音清灵，一段动情唱腔足以引人驻足。

站在十字街口，我眯眼瞧去，小兔和军军不知玩到何处，一时无处可寻。

日头猛烈，我索性站在檐下避避日头等着他们。

女子歌声传来，曲调哀婉。

许是离情别绪总是格外引人共鸣，我听着，晃神间竟也入了迷。

她唱：“琴诗酒伴皆抛我，雪月花时最忆君。”

我闻之神伤，曲调又转回，不禁暗和“一朝消散似浮云琴诗酒伴皆抛我，雪月花时最忆君。”

喟叹，何人可说，何人可共，形单影只终究无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