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渡口灯火未几，春寒料峭令人裹紧了衣物，恰有一船南下我未经思量踏板跳上，余光瞥见不远处小舟内异样的动静。

我未作停留一股钻进船中，如今这年头人活的像鬼，连妖物都愈发猖狂，人各有命数，我不是临渊做不来那些舍己为人之事。

辗转进入岭南境内，因这岭南王原是北方人士，所以民俗风情、举止打扮倒有几分北方味道。

一路走来，这里当真与外地不一样。

百姓衣饰整洁，举止有礼，脸上随时洋溢着开朗的微笑，无论相熟与否，街上走来目光相触皆报以微笑，与我南下经地所见所闻相比真如世外桃源一般。

我如今所在之地是丘山城为岭南最大之城，亦是岭南王所居之处。

这城何以叫丘山，说是岭南王极爱五柳先生的归田园居，当年行军到岭南见一山坳中两三间草屋炊烟袅袅，大叹“解甲归田，得此悠然自得与五柳先生作伴，人生当如是。”

当时所言不知是有感而发，还是向朝廷表心意。几年后岭南王当真激流勇退，守居岭南在此建了丘山城，而后岭南才有此般风貌。

岭南本就是湿润多水之地，所到之处皆可见水渠引流、犹如阡陌相连竟行成了四通八达的水网。如此一来不仅合理利用了水流亦能规划城居，更重要的是‘取长补短’处处皆宜耕种，农田绿油竟不逊于江南一带。

而岭南民风亦是淳朴，无论何时何地你遇事请教，都有热心人上来指点，你若再不知皆愿意放下手中事帮你一帮。

另有个好处便是，水果香甜大且便宜，吃食分量足且价廉，任谁都能在岭南舒适的生活下去。

逛了一日，吃饱喝足倚在廊边看景，即便不知高大哥、嫂子现今生活的如何，这般见闻心中亦是放心。

几日下来一直在闲逛，丘山城走了大半，城中似乎在准备些什么，好几处都在大兴土木。不过亦不关我的事，这是岭南王该操心的，我只管快乐无忧便是。

闲逛回去，昏黄余晖中一张酒字招牌正招摇。

远远闻来竟有几分风南城的味道。

自打从京城出来，我便似活脱脱换了个人，滴酒不沾，清心寡欲极了，任他再香的酒也勾不起我的馋虫。

只是今日不同，这酒香似旧日味道，引我不自觉驻足，行将过去。

愈近旧日风味愈浓，似桂浆又似高大哥家自酿米酒。

我踌躇停在酒摊门口，犹豫是否进去。

正巧布帘掀起，拂面出来一位妇人，柳眉笑靥竟是，

“丽娘嫂子！”我惊呼。

丽娘嫂子闻声抬眼望见是我，未语已先哽咽，来不及放下手中的东西便奔上前来。

似物哽在喉咙，半日说不出话来，最后用力打了我一下，方咽出一句：“你这个死丫头，这么久都到哪里去了？”

我捂着肩膀哀嚎，不痛却泪意盈眶。

在置仙山时一个人很清静、很好，心绪未有很多翻涌，吟风弄月也怡然自得，偶尔感怀也并不能扰乱心绪。

而如今再见丽娘嫂子方知那样的平静不过是如枯井般空荡荡的寂静。而此时却有一种心安的满足感，就像腹中虚空一股热腾腾的面汤喝下，不仅填满暖和了空腹连带着全身都洋溢着暖意，就像久违的春日里的暖阳。

我吸着鼻子拥住她道：“见到你真好真好！”

当晚许久不喝酒的我也陪着高大哥大喝三百杯，故人相见分外激动，絮絮叨叨着分别之后的事。

原那日我不告而别，高大哥和丽娘嫂子虽心急却无处寻我，又怕追兵追上，顾忌着军军幼小不敢冒险，停留了几日不见音讯，无奈之下只得先驱车往岭南。到了岭南之后发现这里竟是世外桃源一般，便在此处安心居下，只是日夜担心我会否被追兵追到，这厢又隐隐祈祷我在外头无处可去再来岭南寻他们。

“我想着你这人爱热闹又喜酒，便在岭南最大的丘山城开了一家酒摊，想着那日你若来岭南必会寻酒喝，我开着酒摊我们必能再见。”

“天遂人愿，妹子果然来找我们了。”丽娘嫂子边说难抑心中感慨不禁泪水涟涟。

我心中既愧又感动，久别重逢犹如劫后重生，看着他们便觉踏实，心中之感难以言表一时竟无言，只剩一股股无法抑制上涌的泪意。

“你个死丫头，到处都有追兵，你还敢乱跑，我真怕…真怕你…”丽娘嫂子担惊受怕许久，如今如数松懈去怎叫她不激动。在高大哥好生安慰下方稍稍平复了心情，问我走后往何处去，过得如何。

我不想让他们担心，隐去了往京城救师父那一段及再遇临渊之事，只道当时追兵已少，离岭南又近，料想他们已安全，云游四海去了。云游这许久，途径岭南过来看看，不成想竟真能重逢。

听得丽娘嫂子连声道，老天保佑！这段时日我过得好便好，也不枉他们日夜为我祈祷。

听丽娘嫂子所言，我愧疚不已，当日为了私情不告而别，让他们平白受了这许多担心，实在不知如何致歉。

高大哥见状宽慰我：“当日答应临渊要照顾你，我们没尽责，有愧的是我们。”

说到临渊，二人又感慨，不知临渊现今如何了。

临渊之事，为了高大哥他们着想当日并未透露过，他们也不知道如今昭告天下封了晋王的皇室遗珠便是临渊。

如今他与我们不会再有交集，亦不想再生事令高大哥他们担忧，便道：“临渊比我厉害定很好，大哥、嫂子也不必太担心。”

二人听了也连连称是，临渊道法高强定吃不了什么亏。

别后话语说尽，大家才放松下来，叨叨这丘山城的日子，酒摊生意，赞军军又高了许多，一行人絮絮叨叨直至大半夜才散。

翌日一早，我便起来帮丽娘嫂子开张。

故人相见丽娘嫂子自不舍放我回去，当即在后院收拾了房间出来留我。我推辞不过只得留下，自觉白吃白住不好意思，便早些起来帮忙。

丽娘嫂子边开张边笑：“我是好意要你留下，岂料还让妹子受累。”

我抹着一张黑漆桌笑道：“嫂子若连这点小事都不让我做的话，我当真是要走了。”

丽娘嫂子嗔了我一眼道：“还是个口齿伶俐的，你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还敢说什么，只叫你歇着点罢。”

我将一圈的桌椅板凳摆好，笑道：“嫂子也太小心了，我又不是娇滴滴的大小姐，这比我练功可轻松多了。”

说话间，军军已出来去上学堂。

据说是岭南王亲令开的学堂，不论出身高低皆可就学，偶尔还有王府学识渊博的门客来指点课业，岭南人对此学馆甚为称颂。

在闲话军军的功课间开了张，一早生意不错，颇有些客人，丽娘嫂子热情的与他们招呼，彼此闲话似朋友般。

丽娘嫂子的店主卖酒，偶有些人兴起在店中小酌两杯，便也提供些花生米之类的下酒菜。

岭南人生性豪爽热情，初见我新面孔不免好奇，都要了几碟下酒菜都留在店中打趣，不到半日便是客人满堂。

我自然承担起了小二的工作，捋起衣袖忙前忙后也不觉得累，只是一早上不见高大哥有些生奇。

将近晌午，送走最后一桌客人，我擦净了一桌残余，这才倚在柜台前问丽娘嫂子。

丽娘嫂子如今很是能干，能一边手下生风的打着算盘算着账，一边同我说话也不出错。

原先他们刚来之时酒摊还没其规模，无所营生，高大哥早年曾学过木工，便拾起旧行当帮人做些木工类的活。

高大哥为人魁梧、豪爽，做工耐心又仔细，很得人缘。即便后来酒摊开起，若遇旧日工友事忙缺人手，店里又闲暇之时，也会去搭把手。

最近丘山城又是起院子又是造船，这不又被叫去帮忙了。所幸岭南人淳朴、良善，来买酒的又是常客，即便有动作慢时，怠慢些也都能理解。

丽娘嫂子噼里啪啦打好算盘，又准备着给高大哥他们送清酒。

高大哥为人忠义很为官家人喜爱，丽娘嫂子又是酿的一手好酒，而这些做粗活之人倒是小酌一点干活越是起劲，官家便特许中饭可给工人加些清酒，又照顾高大哥家生意令其送。

丽娘嫂子又因着高大哥在，共事都是相熟之人，又额外加了些小菜，我无事可做便自告奋勇去送，问清楚了地址便提着小篮子出门。

高大哥所在的是一处正在建的馆子，不知是为谁建只知道是岭南王所令。馆子离酒摊不远，转过两条街就到。

岭南本就风景秀美，这馆子依势而建，将自然林木山势、小涧水流纳入馆中，景色得天独厚。在馆外粗粗一扫，便见翠叶间透着精美的飞檐流瓦，沿路进去所见亭台楼阁精雕细琢，繁美华丽更甚我城中所见。

我心中嘀咕，前几日经过岭南王府未见此般华美，所见所闻岭南王不像如此奢侈之人，这馆子是为何而建。

行了一路不得其解，摇摇头怪自己想太多，此事与我何干，许是岭南王临老终于想通了，奢靡享受一把也说不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