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妖瓶邪煞,他魂魄已散,我以法力催凝之,由此炼化而出的妖魂,不仅强大也许会十分凶戾以致难以控制。从今之后你们人妖殊途,你自己要多加小心,好自为之。”
这是白清他们走前留给我最后的话,我望着临渊渐有生气的脸只觉欢喜异常。
临渊倚在树干,一团我肉眼可视的黑气在他体内乱窜,他脸色乌青,双目紧闭似不能适应这团黑气,久久醒不过来。
我心中焦急,妖魂初成,肉身不固难以适应,该如何是好。
余光瞥见丁明剑,脑中灵光闪过。
人参!
对了,我自地上拔起丁明,往手心上比了比。不能割太多,否则会被丁明剑吸光了,不能割太少否则不够临渊恢复。
我对准地方划拉了一下,掌中鲜血汩汩而出。
我赶忙挥开丁明剑,而丁明剑却没什么反应,剑刃上沾染着些许鲜血。
我眨眼怔愣,以为自己看错,又滴了许多于丁明剑上,殷红的血沿着剑刃滑落至剑尖滴下没入土中,依旧毫无反应。
我看向临渊脊背发凉,只觉得后怕。
昨夜,临渊以丁明剑抵魂破,魂破应是消弭了丁明剑中所有的邪煞。那样的魂破,临渊又如何能承受的住一击不致当场殒命,亏我后来还很安心的觉得他有丁明剑在手必能安然逃脱。
我真傻,想来他那时已抱了必死的决心。
我的心吊在半空颤颤巍巍无法安然落回心窝中。
即便后来临渊仍是以命相救,即便此时他亦还在身边,我仍觉冷意一阵一阵袭来,无法自制。
殷红的血染红了临渊的唇,沿着他坚毅的下巴滑入颈脖,我不断松紧手掌以让血液更畅快的流出。
临渊身上黑气明显减轻许多,渐不再虚浮于皮下,而慢慢融进了临渊的肌理中、骨髓中。
我第一次无比庆幸自己体内曾经有灵石。
雨势又来,绵柔如絮,细细长长的如银丝,因风拂面也不觉得刺骨。
树下雨水透着树叶点滴而下,我以手做伞替临渊遮挡雨水。
指缝光漏,一双静默的眼睛正看着我。
跋山涉水,墨丝倾泄大半,两缕垂下,眉眼如水波横透着沉静。
我欢喜的不能自己,鼻头酸楚哽咽半天才道了句:“临渊!”随即便泣不成声。
“你的手怎么回事?”他皱眉问。
我喜难自禁,又哭又笑不知从何说起,只是一味的摇头。
他已撑坐起,四下活动了翻身体的关节,似乎难以置信。
“我还活着?”
他问,望向我的眼神中认定了我必然知道原因。
我哭笑着不断点头,满面湿意不知是雨是泪。
“我明明感觉自己…”临渊费加思量,如何都不明所以。
我未想隐瞒他,也瞒不过,将这前前后后的事情都说与他听,只是不懂他神色为何越来越哀迷。
我怕他是因变妖不开心,拉着他哀痛絮絮重复:“临渊,我不能让你死,不能让你死。不论你是什么样的,都是临渊,在我心里永远都不会变。”
他似心灰意冷,扣住我抓着他的手,摊开手掌,掌心鲜血半干,暗红色在手心交错。
“这是为我所破。”他问。
我庆幸有这血,将这血的来龙去脉说与他听。
临渊的脸色愈发的灰青,不待我说完,已幡然起身。
“临渊?”我喊住他,不知为何他如此大反应。
临渊止步,站在树梢下,细雨微淋,片刻便有一身的水汽。
他不曾转身,似有决然之意。
“我不知该谢你还是该恨你。”语气苦楚的像是决裂。
我怔愣,他已行步往前。
我慌忙喊住他:“临渊!”
他不再留步,走入雨中,绵绵的雨雾模糊了山色,不知他将行往何处。
“临渊!”我大喊。
心中有惧意,仿佛他这一走将不再回来,我不明白为什么临渊如此反应,何以决然至此。
“我只是想让你活着。”我用尽全身力气大喊。
“活着不好吗?你有高真,还有我,你真的舍得离我们而去。”歇斯底里的几近哭喊,愿能阻一阻他的脚步。
“活着?”细雨长丝打在他半干的乌丝起了一层水雾,他冷然的背对着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得语气冰冷入骨。
“有时候死了比活着轻松。”
“所以你恨我?”我颤着声问,纵有一万个假设临渊知晓会如何,也设想不到如今的境况。
叶间雨滴不间断落在身上,方觉冷气寒人,牙齿打颤。
“不,我只希望你远远的离开我,我不想一次次累于救你。”
我惨笑,这比恨我更甚,几乎羞愧的要咬舌自尽。
终究我是负累。
心中倒有一种如释重负的释然,就像一个问题,你明明知道答案,却时常抱着侥幸不是的心理,一日不明了便自欺欺人一日。如今终于知道答案,与心中猜测相差无几,陡然生出的一种“果真如此”的释怀,却又有几许失落。
我的沉默或许叫他愧疚于自己的直白,又或许他压根就没注意,只是些告别的客套。
“还是要谢谢你救了我。”他说。
我微微弯了弯嘴角尽是苦涩,连假装客套都做不到。
再抬眼,他的身影已模糊在雨中,我心中一急,“临渊。”
理智若能时时指挥人行事,这世间何有如此多的痴男怨女。
“你要去哪里?”我还是在意的,我还是想问的,即使知道自己于他的意义,也无法假装转身。
“回京。”他抛下一个答案。
“我和你一起去。”我冲口而出没经过半刻思虑,亦无顾忌羞愧之心。
临渊愤然转身,脸色森然,盯住我眼神能吃人,“你跟着?难道想被再抓一次,我再救你一次,然后再死一次?”
眼角间尽是嘲讽,打量我仿佛像是打量一颗牛皮糖。
我垂下眸子不敢正视。
“你走吧,走的越远越好,让我专心解决自己的事情。”
这一句说的果决,单刀直入,血淋淋。
“我道法已经精进许多,我能帮到你。”我捏紧了衣角,低声下气近似哀求。
我知道太子他们在找我,以后也会对付临渊。理智告诉我,我应当离他远些别让他腹背受敌,让他专心对付太子他们。但死生离别后失而复得的感情战胜了一切,斯人若在世,半刻也不愿教它虚度。
“你不行,有些事必须我自己去解决。”
语气甚是简短,面对我的胡搅蛮缠,临渊想必也觉得烦恼吧。
“这条用血铺就的路,我曾给自己一次逃避的机会,我曾觉得我若离去对谁都好,高真也能死心。偏偏天不遂人愿,阎罗殿前兜转过却还是要面对。这些与你无关,我也不想你牵扯进来。”
这些话带着一点温度,像是风南城的临渊在好言相劝,一点点的温度便激起了心中无限的勇气。
我握紧拳头,抬起头正视他,逼视着他冷清的眸子,一字一句道:“临渊我喜欢你,我一直都喜欢你。”
“我喜欢你,所以不能眼睁睁的看你在我面前死去。我喜欢你,所以前路有多少荆棘我也不怕,只求能在你身边。你回京也好,离京也罢,我求的只是陪在你身边,就像你明知丁明剑失去戾气,即便欺骗也要保全我一样去保护你。”
临渊的眼眸冷淡、波澜不惊,仿佛是听到什么天方夜谭。看着我像是看着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与我多说一刻都是浪费他的时间。
他蓦然转过身去,冰冷的话语从雨中飘来,他道:“解欢,莫说胡话。”
“为什么,临渊?我不信你对我毫无感觉,你一直都对我那样好!”手心紧攥,指甲钳进肉里,一丝丝的疼痛激着自己不可退缩。曾暗自玩笑临渊这般冷清若被人表白,那人是否会被浇灭爱意,不想一语成箴,应验到自己头上。
“我对谁都好,你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这一句像是解开一切情缠的咒语,我蓦地没了纠缠的底气。仔细回想他对谁确实都如此,从高大哥到丽娘嫂子到军军甚至对稍有往来的小毛都一样和煦。
我在这其中真的是没什么特别,只不过是自己心怀不轨为这些好着了情而已。
“倘若我一直纠缠你,你会不会厌恶我?”我只问最后一句。
“这会给我带来很多麻烦。”
像是被打了一击闷棍,口角生苦。
他说麻烦呢!
不是讨厌、不是厌恶这种直白的令我怀疑是临渊故意为之赶走我的用词,而是麻烦。带着一点点困扰,一点点无可奈何,我若一如往日烦扰他,他定拉不开脸拒绝,只能默默的忍受我。
我想就算此时此刻,放下脸面决心死缠烂打到底,到最后临渊亦是莫可奈何,最多再忍受我,也许还会为我送命。
真是件麻烦事呢!
临渊让我走的越远越好,这已是他所能说出的最绝情的话了吧。
我如此令人不堪其扰真是引人厌恶呢!
细雨潇潇,再回神,临渊已穿雨而去,渐行渐远。
他似乎并不打算与我道别,方才那一句仿佛只是一个过路客偶然一瞥一句不经心的话语。
墨色的身影融在灰蒙的雨中,像红尘中萍水相逢之人,擦肩而过不再留得半分温度。
我忽的转而笑了,原本只愿他活着,如今得偿所愿,再诸多要求未免贪心。往日恼怒上天对我不公,诸多无妄之事加于我身不得自由,其实对比之下他比我更身不由己,我能强求他回来却无法替他解开那些枷锁。
他方才恼我,实不冤我,行走世间已是荆棘丛生,步履维艰,我又何忍心为一己私情再令他雪上加霜。
湿意满目,远处他的背影愈发模糊,我忍着酸意喊住他:“临渊,来日山长水远,再见遥遥无期,你就不准备和我说些什么吗?”
“你多保重!”
呵!我笑眯了眼。
是句好话,多少新赋旧词哀婉离别,笔墨多着也只为这一句,临渊言辞切切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
从今往后天各一方,你我都保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