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我俯身抽出他手间的丁明剑，腰间一角幽绿滑出，是森罗袋。

森罗袋！

脑袋像是挨了一击闷棍，清明涌入脑中。

森罗袋！我赫然起身。

老天既你不帮我，就别怪我逆天而为了。

我捏诀将临渊的魂魄如数吸入袋中，森罗袋本就可以容纳各种精魄、灵魂，我结了个印护住临渊脆弱破碎的魂魄。

我知道有两个人可以帮我。

阿元、白清，你们说过的会许我一个心愿。

大雨倾注，天地一色如青幕茫茫，雨中有青灰色的建筑正是登凌观。

我振奋精神，用力的将临渊上半身拥起靠坐在树干上。

他的脸庞苍白而无生气，沾染了雨水青丝胡乱的黏在脸颊、额间，衣袍尽湿，裹得四肢冰凉。

我哽咽无法自抑，颤抖着替他拭尽脸上的水渍，将青丝拂尽妥帖顺好。

“临渊，我们到了，我马上就找人救你！”

昨夜至今，我一刻不敢合眼，马不停蹄赶至落霞山。

有村人匆忙逃下说观中有妖怪，有人形容长相，正是阿元二人。

我大喜，重金雇了人将临渊运至登凌观。

山腰间忽闻野兽呼啸，几人俱吓得手脚发颤，几欲逃走。

我红了眼，握着丁明剑，逼着他们抬至登凌观。

一收剑，他们便连滚带爬的逃走。

我拥起临渊，妖怪又有何惧，阿元和白清此刻即便是在龙潭虎穴，我亦无所畏惧。

登凌观外，灰褐的门扉半掩。

方才在山腰所闻野兽嘶鸣声，此时已归于静寂。

“吱唉”一声门开，出来的正是阿元、白清。

我惊喜交加，万幸果然是他们，万幸果然是他们。

若是形容有误，寻不到阿元，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见了他们，从崖下出来吊着的一股气，此时方松，只觉得全身尽软，悲从中来。

我呜咽，哀求，用尽全身力气般，吐出我唯一的希望：

“你们说过的，要许我一个心愿的。”

“解欢！”

阿元脸色惊奇，我看不真切，密线般的大雨打的我睁不开眼。

她支撑着白清，他似乎受伤了倚在阿元身上。

我凭着一股气走到这里，心神俱碎已无法去关切他们的具体情况。

我哑着嗓子请求：“我只有一个愿望，求求你们救救他。”

阿元似担心我，张望着慢慢扶着白清往我这边走。

走的近了，我才看到白清素白的袍上殷红遍布，血腥味冲鼻触目惊心。

阿元扶着他靠坐在树边，这才蹲下替我检查临渊，手刚触及便惊吓般抬头望我：“解欢，他已经…已经…”

“我知道…我知道”我哽咽点头，哀求着拉着阿元的衣袖：“阿元，你们是神仙一定有办法救活他的是不是…是不是…”心似揪紧般疼痛，为临渊再也不能睁开眼，可希望近在眼前，一阵阵酸意涌上，我只想嚎啕大哭为这即将来临的重逢。

阿元为难的望向白清，我亦希冀与他。

白清脸色苍白如纸，见阿元求助，虚晃支起身子，眼也未撇，道了一句：“解欢，人死不能复生，我们不能逆天而行。”

我似听不真切，只觉得五雷轰顶般炸开，耳中嗡嗡作响。

又道了一句：“求求你救救他。”

肩膀被扶住，转过身是阿元关切的脸，她嘴唇一张一合，雨声太大，我听不真切，只有些许断句“让他安心去”“冥界”“来世”飘入我耳中。

我惊跳起身，“谁去了，谁要来世，没有人要去来世。”

阿元连忙站起来扶住我，语气中有伤痛：“解欢，若我可以我定让他在来世”

脑中那一根日夜紧绷的弦，被这一句轻易割断，泄落往两际好似碧落黄泉。

崩溃的情绪喷薄而出，我再也无法自制。

我捂着耳朵尖叫：“不…我不要…来世他便再也不是临渊，他再也不会记得我是解欢。”

“我要他活着，好好活在现在，记得我是解欢。就算渐行渐远，我永远在他记忆的角落，他偶尔回忆便能知道那个是我。”

天遽亮，白炽如刀光，映的一切暴露无遗，临渊的脸愈发死气。

雨忽而加大，不要命似的拼命往下砸，似要洗净世间一切污泥的角落。

钻心的痛由脸皮延续到肩，继而揪紧在心，大雨倾盆冲走了我全身的气力，我瘫软在阿元身上，无可明状。

“我…甚至甚至还没有让他知道我有多喜欢他…”只觉得悲苦，若能得半刻相伴也好。

半刻也好！

腰间丁明剑冰凉刺骨，令我感到绝望，临渊已魂飞魄散，我又去何处寻他。

阿元揽住我的肩头，神情悲切，我颤着手摸向丁明剑，手心下湿布包裹着的冰凉刺激着我的神经，在绝望中生出的恶念已令我丧失理智。

最坏的也不过如此了是吗！

大不了我们一起下地狱。

握紧的拳头几乎要陷到肉里去，眼前的雨帘渐暗下来，有星光在眼前闪躲，紧绷的神经抽的后脑勺发痛。

我咬牙握紧丁明剑，只一瞬间它的刀锋便已咄咄逼人的觊觎着阿元白皙的颈脖。

白清眼中陡然生出一种可怖的神色，我咬牙挟着阿元往后退。

事到如今，天不帮我，我逆天。你们不帮我，我就自己想办法逼你们帮我，大不了败了魂飞魄散。

“放开她。”白清的声音冰冷异常，透着浓浓的杀意。

我摇摇头，将丁明剑逼近几分：“这是杀神黑止的剑，剑身融着千千万万之人的怨恨之气、暴戾之气，这其中有多少邪煞你比我清楚。我要临渊活过来，我知道你肯定能办到的。”

“我再说一次，放开她！”

白清直直的盯着我，仿佛我稍一有动作便会被他撕成碎片，冷峻的神色全无我想象中的惊慌。

我不甘的大叫：“我要临渊活过来。”

“我最后说一次，你放开她。”白清的脸色发青，嘴角流露出嗜血的狠意。

“阿元若死，我保证这天地都给给她陪葬，包括他，永世不得超生。”

我从未见过白清如此模样，仿佛一个魔王，这天地也任由他践踏。

心理防线开始溃塌，方才的决绝突然就被击垮。

我赌不起，我无法拿临渊的魂飞魄散做赌注，愈是在意的愈是胆怯。

仿佛是看穿了我的退却，白清缓下口吻：“你放开她，我答应你将他带回引胡山修炼，有朝一日若能成道也是善果。”

“你若想见他，勤勉修习，终有一日能再见。”

我颤抖着手不敢再进一步也无力退后，仿佛全身力气被抽空，心中突生出一股悲痛。

这是否就是临渊最好的结果了？

而我，他朝之日，许能再见吧。

丁明剑被取下，阿元回头满面泪水，未有责怪。

她只怪我，“你真傻，你真傻。”

我用力的牵扯起嘴角，想给她一个抱歉的笑意，不知她是否能从我半人半鬼的脸上感受到我的歉意。

“阿元，求你照顾好他。”

阿元点头。

我扯出森罗袋：“他的魂魄已破碎，都被我收在这个袋中，若是出了这袋便要消散，如今如何是好。”絮絮叨叨，仿佛身子已不是自己的，只是麻木的陈述着临渊的状况。

阿元拿出一个锦袋，放在白清手中化作一块拇指般大小玉蚕状：“这个锦袋是雪凝玉蚕丝所制，雪凝玉蚕长生于天雪中吸天地之灵气，所吐之丝灵气纯净既能吸魂附魄于其中，又能用之灵气养魄。”

“你将他的魂魄放出，我用此带回引胡山。”

我看着那小小的玉蚕，微微一点头，干涩的眼眶已没了眼泪。

白清起势，莹白的玉蚕丝慢慢的升入空中，清明的光亮刺痛着我的眼，我麻木的解开森罗袋让临渊魂魄的碎片吸附于玉蚕丝之上。

眼看着功将成，突飞出一青衣身影，一口叼起半空中的玉蚕丝便跑。

“临渊！”

我即刻抛出丁明剑，玉蚕丝上有临渊的魂魄！

强大的力道击中其小腿，贯穿而出钉在地上，青色身影只屈了屈身子，便立刻拖着伤腿逃往后山。

“临渊！”我大惊失色，起身便追。

追至后山林中，那青色身影已不见踪影，而林中却是星星点点漫林。

我心一松，还好临渊魂魄还在，捏着森罗袋便起诀欲收回。

森罗袋大开，黑而空洞，星点进入后瞬间消弭于无形，我大惊急收起森罗袋。

随后白清他们赶来：“解欢，不要用森罗袋。”

“那道人为了占据玉蚕丝，用法力将他魂魄尽数逼出，此时魂魄脆弱将灭，进入森罗袋便会被其吞噬。”

我大惊，抓着阿元的手在抖，“阿元，还有锦袋吗？我不能让临渊的魂魄散了。”

阿元神色慌张，未料横生此事，衣袍上下反复查，着急道：“没了！玉蚕丝本身具有灵气未敢多带，我身上已无灵物。”着急的抓着白清：“白清，快想想办法，快想想办法！”

满林的魂魄似在摇曳几近透明于空中，风一吹就要消弭于无形。

漫天的黑幕席卷而来，满空中只剩这星点，我捂着嘴巴呜咽，不敢惊动他们：“白清、阿元求求你们，怎么样都好，不要让他消失。”

“当真？”白清反问，眼神中不明的意味。

我不住的点头，不管什么都好，怕稍一迟疑临渊就不见了。

“这过程极其痛苦…可能…结果不会是你所想见到的…”白清声声告知，似有犹豫。

“只要能救临渊就好，无论何种结果我都愿意接受。”我十分着急，不管何种结果都比如今的要好。

白清见我坚定，稍一迟疑，自怀中化出一个瓶。

“炼妖瓶？”阿元惊呼。

眨眼间，白清已将魂魄尽数吸入炼妖瓶中，起势催生这瓶，林中黑风四起，尽数被吸入，仿佛这瓶中有极大的恶。

我隐约间似乎听见临渊在惨叫，他似乎很痛苦，被东西撕咬着，周身都被煞气侵蚀着。

我心惊胆战不敢多想，正欲再听个仔细，这种声音却已戛然而止。

眼前白清的脸色愈加惨白，捏着炼妖瓶的手青筋毕露，阿元忙扶住他，亦是意外他会如此。

白清强撑着身子，示意着我跟随着他。

行过雨泽山林，转出后山，又来到临渊身边，他依然安详的靠在树边。

“一入炼妖瓶便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解欢，他将被炼化成妖。”

成妖！

为何我听了却隐隐的有一丝心宽。

“白清，不能将他带回引胡山修习吗？”阿元在一边很关切。

白清望向我：“他已成妖，不管是去引胡山为他重塑真身还是引回原肉身，他俱已是妖，不若留他于人间也算是了她心愿。”

“解欢，你会后悔吗？”白清问。

“如何阿元今日置于此情景，你当如何做。”我反问。

“是人、是妖、是仙又有何区别，我要的是她在我身边。”白清眼神清明，已有答案。

我笑道：“我亦如是。”

白清嘴角轻扬，将瓶中临渊魂魄如数引入他体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