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雪后初霁的风南城，街上渐渐有了行人，三三两两的卖货郎插着双袖蹲坐在街头，看人过来时不时招呼一声，果脯要不要？

我开心的奔过他们，阳光照下满街都是金黄的光亮，好像被雪覆住的琥珀。若是平时我定会停下买一些做零嘴，可今日我只想见到临渊。

临渊？

前边街角，琥珀光中一抹墨灰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像是墨毫笔锋的一抹淡撇。

“临渊！”我喊。

顿了下，未见有人回来，许是没听见。

我顺着他的方向跟去，心中欢喜，待会定要好好跟他说说灵石的事情，他定没听过这样神奇之事。

转过街角，正见他进了一个酒楼，我跟上前一看，原来是惊月楼。

心中纳闷临渊来惊月楼做什么，上次是千宠姑娘在这设宴，难道这次是千宠姑娘在里头？

想来是这样，千宠姑娘此次回来，风南城中无人知晓，能做到此的只有惊月楼了。

惊月楼是城中第一酒楼，出入之人非富即贵，楼内以口风严出名。

有多严，看千宠姑娘便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惊月楼竟是半点也没漏出来。而临渊要见千宠姑娘，自然只能来此。

我举步跨入惊月楼，千宠姑娘应当也不介意和我一同分享这个喜讯吧。

未多一步，一小哥笑容可掬的站在我面前，精白的衣服上绣着飞舞的惊月二字，应是楼中小二。

“请问小姐可有预约？”

“没有，我是来找人的，就是前面进来的那位公子。”我想也没想随口应付着便想绕过他。

谁知，只跨出了一步。

小二复而挡在我眼前，恭敬且有礼：“小姐，我们楼不接待没有预约的客人。”

我倒奇了：“难道城中显贵临时想来，你们还不接待吗？”

小二依旧垂目恭恭敬敬道：“许多客人在我们楼都有专属的包厢，自然是随时可以光临。”

我差点一口气没噎着，这意思就是说我们穷人想消费得预约还得看有没位子，那些有钱的直接包了个包厢，就可长期享有。

若是往日我也就笑哈哈一句“叨扰”便转出来了，不知为何今日我就是想见临渊，一刻也不想等。

我耐了耐性子，指着方才临渊消失的方向道：“我和方才进去的那位公子是一起的。”

“烦问姑娘，是哪位公子所定包厢？”

我想了会道：“七楼惊月阁，锦廷公子。”

果然小二一听我说惊月阁和锦廷公子虽犹疑，倒也立刻退开至一边道：“是锦廷公子的朋友，刚才多有得罪，还请小姐见谅。小姐这边请，有事可随时唤小的。”

我强装镇定的应了一声往楼梯走去，心中暗喜，方才我回想起我除夕夜之时无意中看了牌匾倒是派上用场了。

当时我清楚地记得是在顶楼七楼，千宠姑娘既然能在那设宴，按小二的说法必是为她所有。而包下楼顶整层的不是有钱便能做到的，我想又有钱又有这个势的除了锦廷公子再没别人，没想到真给我蒙对了。

这惊月楼当真隐秘的很。

一路花梨楼梯蜿蜒而上，铺着猩红厚厚的地毯，踏上不闻脚步声。每一楼猩红的地毯铺延而去都有许多名字各异的包厢，若非偶有婢女从厢门内出来，我当真以为楼内无半个人，不闻一丝声响。

楼中婢女亦是素质一流，见人上来皆是垂目恭敬立在一边，绝不会多瞟一眼。

我踏上七楼，厢门开出出来一婢女，见我忙垂目立在门侧候我进去。

我在她眼前挥了挥手手示意她不必等在这里先下去，婢女会意立刻从一边悄然离去。

我跨进了门心中感慨，这惊月楼就是不一般，连婢女都训练有素。

我转身正欲关门，突然听见牡丹花锦屏后千宠的姑娘的声音传来。

“临渊，我知道你下不了手，所以我这么做也是不想你为难。”

我手下顿了一下，听千宠姑娘话里的意思似乎是私人事情，我似乎不大好在场。

我跨步复而出去，正欲掩上门扉，又有声音传来：“你可知她身上的东西就是五色石？”

“我想你是知道的。”

我一怔，五色石？

她所说的可是我？

临渊也在里头，难道他早已知晓，那他为何不与我说。

我不由的站住想听她再说什么。

“我知道你与她有情谊，养条小猫小狗还有三分感情更何况是人。你放心这件事由我来做，你也无须承受良心的谴责。”

做？做什么，要对我做什么的是需要手良心谴责的。

难道他想要五色石？

思及此，我浑身发冷。

原来他也想要五色石，原来怪不得这次再见对我这般亲厚，原是查明白了我身上有五色石。

我不敢再听下去，我怕我一个冲动被冲进去质问临渊。

可是我能质问什么，临渊似乎也并没有做错什么，反而三番两次的救我。

我空着脑子快步转身下楼，心中惨笑若是早知临渊想要我未必不会给，他救了我这么多次，我就当是报答他了。而且我要这破石头有什么用，何苦这般算计。

我一路径直回家，在家中呆坐了半晌，脑中一片空白竟完全想不起来我该做些什么应对。

直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将我惊醒，我惊跳了一阵才后知后觉的去开门。

门外的是一个仆役打扮的人，我从未见过他，那人递过来一封信道：“千宠姑娘邀姑娘一聚，还望姑娘赏脸。”

我捏着象牙色描着红梅的信笺，鸿门宴吗？

心中惨淡的笑了声，若是我去了她会怎么对付我，即便此时五色石还在我身上，有着封印她亦是拿不出来。

对了，我怎么忘了临渊，千宠姑娘虽说她会出面，但终究临渊会躲在暗处帮她不是。

只是我如今已经没了五色石，他若是发现我再也没有利用价值，会对我怎么样。

我真的想知道。

“我迟些过去。”我捏着信欲关门。

也许这次便是我和临渊最后一次见面了呢，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我想从今往后彼此都无法再面对了吧。

南郊的红梅不知他是否看见过，我想再为他去折一枝。

“别馆曲折，小的怕姑娘不识路，小的就在外头等着接姑娘过去。”这位小哥的话恭敬却强硬。

怕我逃了吗？

我自嘲的想，风南城是我家，我能逃到哪里去。

也罢，左右不是什么好结果，何必再做这些虚面。

我扬笑对着小哥道：“那麻烦小哥了。”

小哥躬身将我引出去，空旷的大街停着一辆马车，雕鞍高马仰着头不耐的嘶鸣着。

看来一切已经安排好，只等我入瓮。

我心情颇轻松的提裙上车，这样也好，若是有所图早些摆到明面上也好，省的装着累。

马轮滚滚向前，偶尔飞起的车帘断断续续将路过的被雪覆盖着的或飞檐或低瓦送入眼中，而后渐过渡到茫然一片的白，已是出城。

我的心未有一丝涟漪，倒是忆起临渊的种种好，说来也是人之常情不是吗？

这灵石果然害人呢，离了身最后还要横生这么一祸来。

我倚着车壁怔怔的出声，果然是知无可奈何而安之若素呢！今后我该如何，怕也只有渐渐离了风南城这一条路了，没想到竟一语成箴。

“小姐。”男声稳稳的传进。

竟是到了。

我掀帘，是之前来过的叶苑附近。

那小哥恭恭敬敬的候在车边，我跳下车，熟门熟路往前走去，既来之则安之该来的迟早会来不是吗？

一路弯转而上，来到的便是我之前在叶苑门口所看到墨色身影的那一处。

别馆四处原是绿竹疏影，如今都埋在天地一色的雪中，一条小径通往馆门。

走近方看到雪压着的门上牌匾中三个一气呵成的草字-竹里馆，真是应景。

小哥引着我进去，一路雪叶拂衣，沾染得衣角都是寒意。

行至一扇门前，微微有红光透出，炉火正旺应当是温暖如春，只是我这一身寒意怕是侵了这春意了。

我想也不想的推开门，冬风带着寒意迎往里头，正厅花梨木雕着艳压群芳图下，正坐着笑意盈盈的千宠姑娘。

厅中火盆上银碳被这陡然入侵的寒风惊醒，不甘示弱的挥舞着血红的光。

千宠姑娘一身鸦青纱衣，衣袖黑纱随意覆盖处翠色的玉镯环着圆润的手腕，若隐若现于乌纱间更觉玉肌凝白。

乌丝松松挽起垂下如云，斜入一支菱花簪子，黛眉似远山，嘴角微微笑着，像是南郊的红梅冰冷而美艳。

真像我第一次见到的临渊。

即便是此情此景，我仍是不自制的闪了一下神。

“解欢，坐。”红唇微启，带着蛊惑人心的笑意。

我敛敛心神，不客气的笑笑对着她道：“千宠姑娘。”

她轻笑了声，脸上没有责怪之意，红梅般的唇中所吐出的话却夹带着一层冰霜：“或许你可以叫我高真，李高真。”

“你知道我有多讨厌千宠这个名字，一点红唇万人尝，一双玉臂千人枕是这个意思吗？亏我那个妈妈想得出来。”

我笑笑，切入主题之前人们总是迂回着绕着许多话题，好像待会撕破脸不会那么难堪一样。

我听她讲：“想必临渊没有对你说起我们的身世。”

我点头，临渊从来不曾提及过，别说是身世就连师门都未曾说过，只是在我受伤那晚为了安慰我略点了一点。

千宠见状笑笑道：“我这个弟弟，惯来喜欢自己背负一切，可是你说他又能承担多少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两个已是丧家之犬，你说躲要躲到何时才是尽头。”

我疑惑，话题似乎越来越远。

瞧瞧自己这心思好像盼着被人摆弄似的，我随意找了位置坐下，好整以暇。

千宠姑娘，不，高真睨了我一眼，示意着桌边的清茶轻轻笑说：“解欢，难得你过来一聚，喝口茶慢慢听我说个故事如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