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场景好像很眼熟,在妖界的时候,似乎他也是以神界的名义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坦然地对我说——
“小花儿,我来接你了。”
当时的我,为了这句话心下兴奋了好久。而此刻,这句话却交织着薄幸的那一句,“你当真不想知道,究竟是谁把你送进来的”,如同两股来处不同的绳索,分别将我的信任往两个方向拉去。
相似的场景,看到采桑子就是所谓的神界使者,我却真的猜不透,他这究竟是临时起意为了救我,还是蓄谋已久别有用意。
我已经看不透他了。或者说,我从初遇至今就没真正看透过他。
我满心纠结着这个问题,以至于都没有心思听他们客套,直到采桑子同炎余说完,回头来牵我时,我才忡怔着拉住了他伸来的手。
他的手温暖如昔,依旧给我恍惚如梦的安全感。
“采桑子……”
“嘘,”他领着我往外走,握着我的手紧了紧,“我们回去再说。”
我还想问,回去,回哪里去?
偏头看到他含笑的脸,到嘴边的话一下子就咽下去了。我就是傻,明知道在被他利用,却还是趋之若鹜。
最后采桑子真的带我回去了。
桑竹苑好久没回来,里面原本寸草不生的庭院居然还是寸草不生,我还以为没人去拔它们了,就会长出许多野生灵植呢。
不过转念一想,人界的时间过得远没有神界快,俗话说得好,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像我们这样六界乱转,时间压根就是混乱至极的。说不定我们在外面玩了这么久,神界才过了几天。
我没有问他为什么不过问我暴露身份的原因,为什么会突然从仙界回来,为什么看起来一点儿也不生气。我跟着他一直走,踏过先前他陪我踏过的每一条路。
“在这里等我。”
他将我留在了大殿上,什么也不解释便匆匆离开了。我一个人等得无聊了,特别想找人聊聊天。
“书呆子,书呆子?”我晃了晃荷包。
“嗯?”
我往椅子上一坐,没心情拿他打趣,倒是生出了同僚之间的关爱之心:“我回到神界了,要不要带你去见城主,让他给你算算还有多久才能出来?”
君不悟沉默了一下:“没用的,能出来的时候自然就能出来了。”
皇帝不急太监急,我也没再问,满心惆怅道:“我心里有个疙瘩。”
“谁心里都有。”
他的说话风格和以前好像有些不一样了,我将八卦石从荷包里掏出来,可显然这石头还是原来的石头。
我好奇:“你心里有什么疙瘩?”
他不答反问:“你心里又有什么疙瘩?”
听他问起,我的手指头纠结地抠弄着桌子:“我心里有个人……”
君不悟很快道:“哦,左右不过是感情问题罢了。”
他说话老成了许多,也简练了许多,以至于我都有些出戏,心里的疙瘩都要被抛在脑后了:“书呆子你怎么了?”
“我心里也有个人。”他语气平淡地爆料,“见不到她,我心情不好。”
“有什么好心情不好的!”我大气地一挥手,给他讲起了行走江湖的歪理,“兄弟如手足,姑娘如衣服!跟你心里的姑娘比起来,自然还是我这个兄弟更重要啊!”
所以,兄弟心里都有疙瘩了,他怎么能还在为了一个姑娘心情不好!
许是没听过这样的言论,君不悟又无言了半响,忽而诚恳地问我:“花饮,你这是在安慰我吗?”
“大约不是吧。”我也诚恳地回答他。
“……罢了,你还是送我去城主那儿吧。”他的声音带上了疲惫,“我想静静。”
听得出来他状态不好,我也没问他静静是谁,便先答应了下来。他好歹也是藏书阁的阁主,一介文弱书生,一直跟着我走南闯北的也不大好。虽然我不大舍得他的狗鼻子和识路能力,但还是让他回到自己的生活里更好。
这边答应了君不悟,我又开始觉得空虚。我身边就他这么一个能随便说话的,等会儿送走了,可要我如何是好?
我挠了挠脖子,灵光一闪间想起了催雪。
“女神?”我戳了戳右肩的梅花印,开始尝试着和催雪联络,打算一股脑儿把能喊的名字都给喊了,“美人儿,催雪,催催,小雪?”
终于到喊了第三遍的时候,催雪空灵纯澈的声音响起来了:“聒噪。”
干脆利落的两个字并没有打消我的热情,我就好像面对着她一样,端端正正地坐直了身子:“我心里有个疙瘩。”
“那便摘了。”
我急了:“不是那种疙瘩,我说的是心里头的疙瘩。”
“心里头的便不可摘么,那和心外头的有什么区别?”
看来催雪久处深林,离群索居,人情世故不通也就罢了,理解能力也大大降低,连话都有些听不明白了。我也没和她多说这些没用的,直截了当道:“我心里有个人……”
刚起了个头,便被她打断了:“采桑子么?”
“啊对。”我挠挠头,又犹豫了一下,补充道,“保证不是索酒。”
说到索酒的时候,我没和她提薄幸的事情,我怕她一气之下冲出梅花林便要和薄幸拼个你死我活。
“量你不敢。”她轻描淡写地鄙视了我的胆气,“采桑子如何了?”
我终于得以说出内心的想法:“我相信他,他却好像并没有全心全意地相信我。”
催雪许久没有说话,一直到我都怀疑她是不是睡着了,她的声音再度响起:“既然你说出这句话,就说明你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相信他。”
原来……是这样?
我以为我百分百地相信他,但其实我一直都在薄幸的明示和暗示下对他有所怀疑。我怀疑他和龙族灭亡有所联系,我怀疑他接近我别有所图,我怀疑他对我只撩不泡是因为随时会把我抛下。
可是究其原因,我对他的怀疑,全部来自于在乎。在乎会让人患得患失,也会让人忽上忽下忽冷忽热。
“我懂了……”我低低道,“大概是我错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采桑子恰好踏进大殿。他的手里捧着一个灰白的瓷瓶,小心翼翼地护着它进来,看到我的时候笑容瞬间从嘴角绽放到眼底。
那一霎那,什么怀疑都烟消云散了。我从椅子上起来,跃下台阶便迎了上去。
“这是什么?”
采桑子将灰白瓷瓶拥到我面前,笑容满面的时候痞气少了几分,面容都柔和起来,看起来倒更像是温暖的邻家哥哥:“小花儿,来,把这个喝了。”
我接过瓷瓶,眨巴眨巴眼:“这是什么啊?”
“你先喝。”他有些急切地向我推销他的新研究成果,“保证无毒。”
我打开瓶塞,眯着眼睛往里面看了一眼,奈何瓶口太小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咽了咽口水,再三确认:“只能我喝?要不……”
采桑子抬手把瓷瓶往我唇边一递:“只能你喝。”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我脑子一下想到了他经常拿来嘲笑我的点:“这……是丰胸的?”
“……”他愣了愣,忍俊不禁,“小花儿,你果然很嫌弃自己的某个部位。”
我极力辩解:“才没有!我对我的身材很满意!要不是平胸我怎么能愉快地泡妞!”尽管我最想泡的就是他……
“不嫌弃你就喝。”采桑子这个老狐狸压根就没被我带跑,绕了一圈又主动回到了原本的话题。
我一咬牙:“喝就喝!”眼一闭,头一仰,瓶口对着嘴巴,就用慷慨赴死的心情把那些不知名液体尽数送了进去。
“什么味道?”采桑子收回我手中的瓷瓶,一只手虚虚扶住了我的肩。
擦擦嘴,我打了个嗝,略有些窘地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没什么反应,倒是等我回答的迫切表现得很明显。
于是我认真地回味了一下:“唔……上古山泉有点甜。”
采桑子琢磨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我,看起来像是在等待着什么。而我却觉得在我说完那句话之后,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体内极速地吸去了我的力量。我顿时有些疲惫,脚一软就要往下倒,恰恰被采桑子扶在我肩膀的手给捞了起来。
“药……里……有……毒……”我喘了一口气,把这短短的四个字艰难地说完。
难不成是我知道的太多了,他要杀我灭口了?!
“好,好,好!”他这时候居然盯着我连道了三声好。
拜托,他究竟是有多想我魂归龙冢啊,就算恨不得我赶紧消失,也不至于在我刚喝下毒药的时候就撕破脸皮吧!
我翻了个白眼,又疲惫地……打了个哈欠???
死前不应该是大口大口地吐血么……我这种状态怎么倒像是要睡着了……
“这到底是什么啊?”
“你自己看。”他兴奋地挥手在虚空中一捞,霍然变出一面铜镜,由空气送到了我的面前。
我盯着铜镜里自己的脸左看右看,上面既没有疙瘩也没有弄脏,五官依旧熟悉得很,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等等等等等会!
我猛地凑到了铜镜前,因为太急了一下子没把握好距离,鼻子一下子就抵在了镜子上。但这和我的发现比起来根本就算不了什么,我身子猛地后仰,一后脑勺撞上了采桑子结实的手臂。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我一下子语无伦次起来,指指自己的眼睛又指指铜镜里的一双黑眼睛,“我的眼睛怎么变黑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