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4.薄幸究竟有几面

采桑子的污力真是越发深厚了。

好在这些只是我俩之间的悄悄话，没进施锦的耳朵里。在采桑子走后，施锦走过来，也不多言，便将手心捧着的一株花递了过来。

那是一株晶莹剔透的花，也正是因为本身无色而透明，所以它可以被映成任何颜色。层层叠叠的花瓣不显凌乱，倒更显华美。更奇特的是，那花枝上翠绿的双瓣叶竟也是透明的，就好像这不是一株花，而是一尊完美的玉石雕刻。

我伸手去接，幻生花入手时而温暖时而微凉，恰恰对应了那时而喜悦时而悲伤的力量。

施锦的身形也有些模糊了，但那不是因为即将离世，而是因为他维持不住人形了。我算是明白了，苏白也不是言而无信之人，他那一剑，毁的是施锦的内丹。

在施锦将要离开的时候，我拦住他，终于有机会问出了先前很想知道，现在却已无所谓了的问题：“在万妖宫的时候，采桑子究竟对你说了什么？”

他反应了一下，许是不知道采桑子是谁，在我目光示意他看向这个名字的正主时，他恍然：“虽然六界对于你们这般的感情有诸多非议，但我是绝不会向外人多言半句的。”

“……”果不其然是被当成了断袖，也不枉费那时他震惊不已的表情。

我忍了又忍，看在他刚刚失了恋人又失了内丹的份上没有和他计较：“他究竟对你说了什么？”

施锦将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随手摘下一片树叶，交到了我手中。也不再多停留，落寞而去，直至人形化作一头猛虎，窜离了我的视线。

我捏着那片树叶，从他记忆里抽取出来的那一小段对话原封不动的传入我脑中。

“她是我的人。你有胆欺她，便是死路一条。”光是听声音，我都能感受到采桑子四溢的杀气。话却顿了顿，杀气骤然消散，“罢了……我不愿在她面前杀人。”

所以，他才会在绝对优势的时候，无条件放弃对施锦下杀手？

我突然有些感动。

“都走半天了，还看。”身旁有熟悉的戏谑声音响起，我现在正感动着呢，根本他开什么玩笑我都不放在心上，乐呵呵地举着幻生花，冲他傻笑起来。

猛地从我跟采桑子之间的缝隙中伸出一只红袖子，薄幸的声音肆意地在我们耳畔响起：“哎呀呀，花花啊，这玩意可毒了，让我牺牲一把来替你拿着吧……”

采桑子一把拍掉他的手：“花花也是你叫的么？”

“呦呦呦，某人吃醋了啊？”薄幸夸张地凑过来啧了一声，“采桑子，你可别忘了我们的赌约。”

又有赌约？我的兴致登时上来了：“上回你们打赌，采桑子是怎么输的？”

“还不是因为……”

采桑子突然发难，扯过了薄幸伸在我们之间的那只手臂，我当机立断地后撤了好几步，眼睁睁看着手被制住而又猝不及防的薄幸被采桑子一个漂亮的过肩摔砸在了地上。

“好身手！”我啪啪鼓掌！

薄幸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拍拍衣裳，便一记扫堂腿袭了过去。采桑子眼疾腿快地一跃，没想到这却正中薄幸下怀。在他悬空时那一段快得几乎捉不住的时间里，薄幸的手臂抵着他的锁骨，以暴制暴地将他也摁在了地上。

“打平了。”薄幸拍拍手，正要站起来，脖子却猛地被采桑子勾住，重心不稳地扑了下去。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眨眼间撤离战场、坚决不做薄幸肉垫的采桑子，他站在一旁勾唇一笑，抱臂道：“我赢了。”

两个活了数十万年的老年神在我这个五千岁的小辈面前打架都打得那么幼稚，我一时也是没想到能见着这样的画面，不由得啧啧称奇：“老顽童啊老顽童。”

薄幸满不在乎地起来，对着采桑子一脸的挑衅，然后一转眸看向我，用极快的语速道：“我告诉他星煌杀人不眨眼，所以他放弃那蝶妖去找你了。”说完睨了采桑子一眼，“这位神君还真是，待哪位姑娘都是极用心的啊。”

看似在夸他，实则在离间。估计他们平素的业余生活也就是斗斗嘴了，从上古练到现在，还真是积攒了不少的经验。

采桑子坦然回视着薄幸的眼神：“也好过你见一个爱一个。”

“爱？”薄幸阴阳怪气地反问一句，“我都没有情骨，如何爱？”说到这个沉重的话题，他的眼神虽然没那么不正经了，但是也紧接着染上了嘲讽，“这不正是拜你所赐么？”

气氛变得奇怪起来，我夹在他们中间，当不起和事佬便赶紧岔开了话题：“那你们现在的赌约又是什么？”

薄幸的表情变得极快，一笑之下便散了满面阴云，又变回了那个笑意明朗的少年：“我放弃幻生花，他接受我的赌约。赌的是……”

采桑子上前一步，紧接着薄幸哈哈大笑：“赌究竟谁能越长越好看，哈哈哈！”

骗子，我才不信。可是要再追问时，不远处传来了许多脚步声。

“花王爷！！！”是星煌身边的内侍，被我们甩掉的那个。

我偷偷打量了采桑子一眼，只见他的表情一僵，手是下意识往前伸了伸，有可能是想带我逃走，最后却被理智压着收了回去。这时候内侍已经带着一堆侍卫来到了我们面前，纵使气喘吁吁也没有废了礼数，领着身后众人冲我行过礼之后，开口便步入正题：“幻生花失窃了！”

我和采桑子对视一眼，看他并没有要将真相告诉内侍的模样，我也索性将错就错，慷慨大方道：“哦不就是幻生花么，没事没事，失窃了就失窃了吧。”

“主上捉住了一个刺客，只可惜没能抓住，让他逃了。”内侍惋惜地摇摇头，不知道是不是怕我担心，又很快安抚我道，“不过花王爷请放心，那刺客在散灵之地中断不是主上的对手，再加上主上施加在那刺客身上的诅咒，刺客的伤口无法自行愈合，很快便会失血过多而亡。”

原来薄幸还真是被星煌打伤的，敢情我这还是救了薄幸一命啊？

“花王爷，主上已经为您安排好了寝殿，不知……”

采桑子忽然危险地眯了眯眼，我心里一阵发毛，赶紧拒绝：“啊不了，我东西都还在客栈。”

“王爷所有落在客栈的物件我们都已经整理好了。”

“可是我还有这么多朋友……”

“万妖宫里多的是寝殿，王爷的两位朋友一人住十间都不是问题。”内侍笑眯眯。

“我……我和他们约好了今晚去泡妞。”

“万妖宫美人岂不比外面多，王爷何必……”

我露出一脸的“你这是在侮辱我的乐趣”，严肃地打断他：“你不懂！泡妞图的就是个乐子！这乐子在外面是乐子，在宫里就算不上乐子了！”为了更有说服力，我甚至把星煌的名号拉了出来，“再说了，你们主上明日不得早朝么，我们吃喝玩乐多打扰他老人家休息啊。”

“可是，主上已经备好了晚宴，等了您一个晚上……”

我听不得这样的话，一听就想缴械投降了，可是一想到采桑子为了不让我跟内侍回万妖宫都愿意背着我跑了，我哪里还好意思答应下来。

谁知道，这个时候，采桑子忽然说话了：“既然妖主盛情相邀，小花儿，那咱们不妨去一趟吧。”

“欸？”

怎么回事，他不在意我是留在万妖宫，还是跟他去寻至情之物了？

这个想法刚落，就见他淡然自若地一勾唇：“妖主待你这般好，怎能不亲自去告别呢？”

我就知道！

终于我答应了下来，但是薄幸是去不得的，他若是去了，星煌一准儿就会认出他是那“刺客”。尽管他嚷嚷着有赌约在身绝不会乱跑，但我和采桑子还是决定限制住薄幸的自由。

“薄幸，你若是生在妖界，一定是个惹祸精。”我诚恳道。

最后我们把薄幸困在了索酒的房间。

采桑子带着幻生花去自己房间的时候，我也正准备要关上薄幸的房门。

“花花。”他是动作随性地坐在床上，情骨剑就放在他的手边。但他却忽然喊住我，像个孩子一般撒娇道，“疼。”

我嘱咐道：“多喝热水。”

他可怜巴巴地眨眨眼：“是头疼。”

我想了想：“那就睡觉。”

他阖了阖眼，又很快睁开：“我怕一觉醒来，就不是我了。”

一头纯白的长发乖巧地垂在胸前，越发衬出他无暇的脸。他的红裳烈得像火，映得他的脸都有些发红。这样的薄幸好像又和平常不一样了，显出些令人怜惜的脆弱。

我不知道他究竟有几面，有时候明朗，有时候幼稚，有时候心机，有时候脆弱。于是赶紧瞥开了眼。怕他突然暴走，就柔声安慰他：“总会再见的。”

“等我再醒来，第一眼想看见你。”

虽然不知道他为何突然会说这样暧昧不明的话，但我感觉隔壁有些异样，急着要去找采桑子。心想着索酒也是我们的同行者，那薄幸出现的话我一般也会是在身边的，便应允了他。

关上房门，我快步走进了采桑子的屋子。屋里没有点灯却明亮如昼，幻生花悬在半空中，弄雨的声音从里面幽幽传出。

“……我不后悔曾痴恋过那个高高在上的男子。是他教会了我何为爱，也是他教会了我何为放弃。暗恋本身便是孤独又孤独的，而我心悦他，又是孤独之后的一场无望。幸好，在无望之后，是看得见边际的森林。森林里的小木屋中，住着那个无论如何都愿意陪在我身边的人……”

我看着采桑子。

采桑子看着窗外。

月明星稀，安详静谧。

不知道我的木屋里住着的那个无论如何都愿意陪在身边的人，会不会是他。（未完待续）